十九（2/2）

汪靖贤闲闲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，他惯常喜欢午后在玉景园小憩，这是当年先帝念他劳苦功高，特意恩准的。他的身旁环绕着一大堆宫女太监，有的撑伞，有的轻轻打着鹅毛扇，有的正为他捶腿和梳发。

正午的暖阳毫不吝啬地洒在每个角落，近身伺候的人却仍然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，汪大人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，他们一旦出丁点儿差错，后果便不敢设想。

汪靖贤微阖着眼，有一搭没一搭回想着。清晨的时候，皇上忽然喃喃念着天气不错，临时决意去清和山郊游观景。皇帝年岁尚浅，野心却不小，只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，观景么……自然也在他掌控和监视之中。

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。

“嘶——”梳发的小宫女手劲儿没掌握好轻重，梳断了一根头发，痛得他微微皱眉。

所有人都不觉屏住呼吸。

木梳掉在地上，小宫女磕磕绊绊跪下，惊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不敢一点发出声音。

汪靖贤看也不看一眼，慵懒的声音淡淡道：“三十鞭。”

小宫女稍微松口气，三十鞭，已经是谢天谢地了，再疼，忍两三个月伤口便会好，不会像棒打那样，落下严重的内伤。

呈上来的鞭子却让她倒抽一口冷气。

鞭子上边布满了铁铸的倒刺。

“忍着。”汪靖贤翻着手端详自己的指甲，随口吩咐道。

伴随着“刷刷”的声音，鞭子一次又一次无情落下。每一鞭都勾起一大片血花，点点血迹溅在一旁的花圃中，逐渐干涸成黑褐色。小宫女蜷缩在地上，把嘴唇咬出了血都不敢出声，丝丝鲜血渗出，已经将衣裳和皮肤黏在一块。待三十鞭打完，她终于支撑不住，闷出一口血来。

汪靖贤嫌恶地看了一眼，啧啧摇头。

“真是不懂事，好好的地儿，就这么被你弄脏了，看来还是罚得不够。”

在场的宫女太监们都暗自心惊，偷偷和身边人对眼神，人都这样了，还能如何惩罚？

“阿德。”汪靖贤又慢悠悠道。

站在他身侧，被叫做阿德的小太监点点头，转身离开。不一会儿，他领着另外两个太监一道回来，那两人合力提了一个木桶，桶里不知装着什么，远远便有辛辣扑鼻的气味传来。

待他们走进，所有人便看清楚了，那桶乃是辣椒水，水里泡着一件棉衣。棉衣被拎出来的时候已经浸足了辣椒水，那两人二话不说，干脆利落地给小宫女裹上衣服。新鲜伤口碰见辣椒水自然是剧痛无比，小宫女再也忍不住，颤抖着哀嚎起来，但她挨了鞭子，太过虚弱，连喊的力气都快没有，慢慢地，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干嚎，像夜里阵阵呼啸的风声。

“拖下去，吵死人了。”汪靖贤看都懒得看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“这衣服给她好好穿着，不许脱。”

“是。”两人像处理垃圾一样将小宫女拎了下去。

没有人敢说一句话，打扇的打扇，捶腿的捶腿，玉景园仍然平静如初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，只有地上那摊零碎的血迹依旧红得刺眼。

玉景园的日头不知不觉退了些，头顶的艳阳被浓云遮去大半，汪靖贤小憩片刻醒来。有翠鸟从池面上轻轻掠过，带起一汪水波荡漾的涟漪。

“现下几时了？”

“回大人，未时。”阿德恭恭敬敬地回答。

“嗯。”汪靖贤从鼻腔里发出声音，仍旧懒散地不想抬眼，半晌才开口吩咐，“回去吧——”

话未说完，却被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：“今日怕是走不了了。”

这声音实在太过自信和猖狂，汪靖贤猛的睁眼，暗自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。他朝前方定睛看去，一个挺拔身影大步流星走来，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手下。

竟然是方长弈？！

没有皇上的准许，他是如何这么大阵仗堂而皇之走进内廷的？

出于某种直觉，汪靖贤猛然抬头，将玉景园环视了一圈，驻守在此地的禁军侍卫，竟全换成了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。他们每个人都站得笔直，雕塑一般，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。

皇上为何今日忽然说要郊游观景，还精挑细选调离了一批禁卫？方长弈又为何如入无人之境般出现在他眼前？这接二连三的巧合，令他背后起了一片战栗，直冲头顶。

“汪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？”

转眼间方长弈已经行至太师椅跟前，他凝目望向汪靖贤，眼中是冷冽如冰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