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(1/2)
谢世宜认为自己如今同李沅是夫妻一体, 无甚不可直言。可真轮到她该直言时她自己也免不了拐弯抹角。毕竟谢世宜还不算傻到无药可救, 出嫁前那两个月的教导并非一点效用也无。
金丝楠木罗汉榻正中摆着一张大果紫楠炕几, 谢世宜将手肘杵在上头,撑着脑袋状似随意地与李沅搭话。
她从太皇太后的寿礼、当日入宫的规矩、自己可否回娘家住几日等事一一说过。李沅像是已经习惯她的做派, 不动声色地忍耐,左耳进右耳出,悠哉地翻看自己的字画集,分明并未认真听, 可偶尔却还能抽空应上一句。
谢世宜便以为他都听进去了,说说停停两盏茶后,终于扯到修马场这事上来。她说:“ 现下是太冷了些,花儿草呀都要被风吹得枯落, 到处冷冰冰的,咱们也只好闷在屋子里避寒……”
“ 不过再有几个月过了冬,天儿暖和些便好了,咱们园子修得精巧,府里的春景必定十分秀致,闲来也可出了院子去后头的宽敞地界走走……”
李沅的指腹在画中停于枝头,绘得栩栩如生的鸟雀上抚摸,心道:原来还记着这事。
“ 王爷, 世宜记着上回咱们说要修寒江阁前的马场, 不知如今进程如何了?若是一切皆顺遂来年咱们便可去后头多逛逛。” 谢世宜替李沅添茶, 目光盯在他脸上打量。
后者放下书集, 微皱着眉似是在思量此事, 未几施施然写道:近来天寒地冻木材稀缺,即便是有也多为劣等,待来年再做打算罢。
只不过入冬没几日,冷是冷了些,可天寒地冻倒还不至于。要说这木材不好,谢世宜就是再傻也知晓但凡豫亲王府要,只一开口还怕没有好东西送来么。
因为着太皇太后三个月后的六十大寿,未央宫里此刻正大兴土木,她不过就是想修一个小小的马场,怎的就不行了呢?
谢世宜这会儿终于琢磨出来了,这事说白了就是李沅心里不愿,在婉拒而已。
早在她问第二回时便该知晓了,王爷当时也是以贺寿为由头的,说他近日忙,将此事忘了,其实他那会儿是想自己顺着这话拿出做王妃的体贴,就此作罢。
室内一时沉寂如水,细小的浮尘在烛光下飘动,对坐的二人心思各异,谢世宜垂下眼。
她抿着唇细细地想:还有李管家,我也提过三回,头一回便被他委婉地踢回来了,要我去问王爷。想必是不好办,李沅不喜欢,否则他堂堂的王府管家,新嫁王妃要修个搁置不用的马场,爽快地应承下来便好,何必推三阻四得罪新主。
谢世宜的眼睫轻颤,纤长的手指攥住几角。
我真是太蠢了……
她眼眶湿润,心中波澜起伏。
今早还……管家那时分明就是好意提醒,顾及她的脸面,不愿在下人跟前令王妃难堪。
为何王爷要这样?为何他就是不愿直言?要我自己闷着去猜。你的心思深不可测,我这样傻的人,又怎能猜得透呐!
谢世宜只要想起自己今晨发怒的蠢态便觉得羞愧不已,面上一阵红一阵白,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入素白的单衣衣摆中。
她浑身酸软无力,即便心中再是气氛恼怒,却都不敢抬头去质问。她不敢想,若是直白摊开一切,质问只能换来李沅的冷漠以待,自己又该如何应对?
分明上回便说过,难道夫妻一体只是我一人的妄念吗?
巨大的失落与委屈快要将谢世宜淹没,欺骗与敷衍令她心生愤怒。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李沅所有的纵容和宠爱皆不过是假象,他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是沉沦于情爱中的自己脑中的虚造。
谢世宜的眼泪决堤,止都止不住,浑身颤抖,心头发寒。她也不想哭的,哭过之后眼睛要肿鼻子会堵,呼吸都不畅,除了发泄之外无一点好处。她从前极少受委屈也极少哭,嫁给李沅后她已经哭得够多了。
谢世宜一面哭一面心灰意冷地想:你哭有什么用呢?王爷会怜惜吗?你能争得过吗?你想同他争吗?
她突然间觉得似李沅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哑巴是不会心疼自己的,即使她就这样哭一夜也无用。
谢世宜哭起来是不出声的,只闷在嘴里呜咽,模样却很是可怜狼狈,颇为凄凄惨惨。李沅冷眼瞧着,被她闹得心烦。
谢世宜终于是明白了,可明白后也不见得就有长进,就懂事。
李沅心中暗叹,探手过去替她擦泪,这只手手指修长有力,受上苍的精雕细琢,每一寸都显示着拥有它的人是多么养尊处优,就连替人拭泪这样的举动亦是不慌不忙,从容又优雅。
这样的冷漠无情镇定自若。谢世宜此刻却恨极了他的镇定自若,从始至终都只是她自己一人在开心,又独自一人伤心。
埋怨与被玩弄的耻辱感给了她勇气,谢世宜终于松开扣住几沿的手,转而一把握住了李沅正温柔动作的手腕。她的手掌甚至都不能完全将李沅的手腕圈住,可攥紧了大半使出全部的力气也足够阻止这个讨人厌烦的王爷了。
李沅手上一僵,谢世宜抬眼,她顶着一双哭红的眼,不顾面上的糟糕痕迹,偏过头与李沅对视,轻声问道:“您是否不愿替我修马场……是否不喜我在府里骑马?”
李沅看了她片刻,目光转向谢世宜与自己相握的手。这样亲密,谁人能知他们是在对峙呢?
既然是在对峙,那他就不能输。
李沅轻缓地抬起另一只手臂将谢世宜的手掌拿开,紧紧握住,然后用帕子继续替她洁面。他的神情堪称之为柔和,眼神沉稳,谢世宜目露疑惑。
李沅长她十岁,她实在是不能参透他分毫。
她微不足道的挣扎被温和的力道化解,直到脸上的泪珠都被擦干后,李沅才松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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