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江独家首发(2/2)
说老实话,谁能想到,好端端一个纪家姐姐,居然是扯绺子的!而且还不是小绺子,是三百来号人,成了气候的大绺子!
三变这一不小心,居然一脚踏入了绺子窝!
他一边感叹流年不利,一边让人在眼上绑了一块布,手上扎一圈,一条绳索捆了,牵猪似的牵走了。
能把贼姑娘使唤得招来挥去且毫无怨尤,一来说明这姓纪的娘们儿有几分嘴皮子功夫,二来说明两边至少认识,即便不是铁交情,李山堂起码也和这类人交道过,最有可能的是绺子们找他打刀,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,这回趁着李家人坍了顶梁柱,家里一片慌乱,姓纪的娘们儿站出来挑唆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出门做贼,偷东西不算,还偷妇人,偷了妇人带回山上,接下来派什么用场,想也都知道了!
让他说啥好呢?他都不想说了,简直想撬开李姑娘的脑子,看看里头装着豆腐脑还是大板砖!
既然都一脚踏进贼窝了,还有什么可说的,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了!
三变眼睛蒙着看不见,耳朵更好使了,他一路上听见水流声,声大声小,并不一定,大的时候犹如瀑布直落,响动震耳欲聋,小的时候水流淙淙,颇似小泉叮咚。一段路走下来,水声没断过,直到进了一处什么地方,水声才彻底灭了。
前头牵他的人停下,伸过来一只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,把他按停,看来,地方到了。
这时,就听李姑娘对着什么人说,“纪家姐姐,这人硬说要来见你,我拗他不过,便带着他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看来这姑娘也不纯是傻气嘛,还知道把事儿往外人身上推。
那位纪家姐姐好久不响,连他这蒙上了眼的都能觉出事态微妙来,李家姑娘难熬喽!
“……也好,多一个人,你爹的事便多一分指望。来者是客,去,给他们俩松绑。”
眼睛久不见光,猛然间受了亮,三变本能一闭眼,缓过一阵之后,眼珠子不那么疼了,这才慢慢睁开,头一眼,看见端坐上首的一个人,心猛地一顿,几乎错了板眼。他脑子不信眼睛看到的东西,总以为是走了眼,再三再四地看坐在上首的人,同时脑子慢慢转起来,转了一阵,他终于知道症结在哪了。
上头坐着的这个,乍一眼看上去,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,起初三变以为这是那纪家姐姐的孩子,还想——儿在这,娘在哪?
后来一琢磨,不大对头,这屋子里就他、龙湛、李姑娘、两名喽啰,还有坐上首的小女孩儿,没了,再一细看,小女孩儿眼里全没有年少无知时节的清澈干净,净是久经沧桑的浑浊,那张脸上也隐隐有了纹路,轮廓不饱满,全身上下带着病气,很有点儿像那长心眼儿不长个头的侏儒。
要是这样,那就解释得通了。如果纪家姐姐是个健全人,贼姑娘未必不晓得要留个心眼,但换成形貌八九岁的“小女孩儿”,那情形全不相同,人嘛,总是对那些身有疾的人心怀恻隐,更不要说这样病弱得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,有什么好防备的呢?
“秀菊,你夜里辛苦,先回房歇一会儿,有什么,姐姐来与这位陆参将谈。”
看来,这位纪家姐姐已经把李姑娘知道的情形都摸清楚了,这会子打发起人来毫不含糊。
“我要留下!我得听他说一说,准备怎么救我爹!”
姓纪的娘们儿知道这件事上说合不了她,便也不再提起,由着她留了下来。
“请问这位陆大人,预备从何处下手去查李大哥的下落。”
陆弘景哼笑一声道:“你有一问,我亦有一问,不如咱们以问易问,你先答我这问,我再答你那问。如此甚是公平。”
“到了我这儿,你还和我谈公平?”音是娃娃音,貌是娃娃貌,可话里边透出的阴狠,可是一个管着三百来号杀人不眨眼的绺子的扛把子才配有的。
“话可不是这么说的,你我奔着同一件事去的,好问好答才能显出诚意。你问我从何处入手,我只告诉你,没有金刚钻我便不揽活这件瓷器活儿!姑娘不也急着找李山堂的下落么,不然哪会由着李家姑娘带我们进来。耽搁一分,寻到人的希望就渺茫一分,这道理,姑娘想必清楚。”
“……你要问什么便问,能答的我便答。”
“我要问的,你必定能答,想不想答罢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李秀菊偷来那些妇人,如今在何处?”
“哎?纪姐姐说都藏在山里,每日有吃有喝,好的很呢……”
陆弘景摆过头来对着李秀菊,直不楞登地盯着她看,一直看到她发怵把目光躲开为止,“我问她,不问你。”,说完兀自一笑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,“好个傻姑娘,人家骗得你好苦,你却还为人背书!”
“秀菊说的是实情,倒是陆大人,说话夹枪带棒的,不知是何用心。”
“你骗人家好人家的闺女给你当枪使,也不知是何用心,哦,是了,我来给你算一算,你之所以找上她,一来是因为你知道本城官府心中有愧,对事主多少有些纵容,她出手人家不会拦着;二来你让她下手去偷的,多是些穷家小户当中,糟了凌虐的妇人,她们本来就不被家里人待见,偷去了正好,人没了之后,几十户里头连一户去报官的都没有。若不是李秀菊错偷了一户,引来了官府,她这把枪,只怕要使脱了底你才肯放手!至于那些被偷来的人么,要么被用来吸引别处的绺子前来投奔,要么拿去做药引,医你身上顽疾。这么算,可对么?”
姓纪的娘们儿还没答话,李姑娘却是抢着揽屎上身,忙不迭道:“纪姐姐不是那样人!她说了,那些妇人都养在山中呢,比在家时候好过不知几百倍!”
这脑子,还有治么?!
“是养在山中没错,但几十妇人给几百男子轮流做老婆,甚或者是被人割肉喝血,比不比在家时候好过,那却是不好说的!哦,若要问我为何知道这些人要被割肉喝血,不巧得很,陆某粗通医道,见过几例拿人割肉喝血来治手脚萎缩的!但看纪姑娘两颧铁红,双唇紫绀,手脚微蜷,就知道得这症候时日不短了,又兼有这条件,也够手辣心黑,杀个把人割肉喝血,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!”
三变对医道那是七窍通了六窍,只不过他胆子大,一张嘴就敢狗扯羊皮,再就是嘴毒,恨铁不成钢的时候,还爱好踩人的痛脚,李姑娘未必没想过当中的恶果,只不过心眼子让行侠仗义塞住了,偶然一闪念便自己掐灭,不然太有碍行动。这回经他点破,心里倒像数九寒天过了一瓢凉水,冷得说话直打颤:“你、你胡说!”
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当有数,绺子又不是开善堂的,只见入不见出的亏本买卖,他们会做?
“好啦!胡说不胡说的,你们心中大概都有数。纪姑娘要觅李山堂下落倒也不难,我这儿开个条件,你看看能为不能为,若是能为,咱们顺势谈谈我的办法,若是不能为,那对不住,恕陆某不奉陪了!”
“你说。”姓纪的娘们儿一脸的气定神闲,也许心里还暗笑来着——这傻冒!土匪窝里还讲条件,不是与虎谋皮是什么!不论条件如何,空口答应下来,问出李山堂下落,再一刀杀了不迟!
“也挺好办的,就是把那些偷来的人替我送到一个地方。”
“什么地方?”
“江南沈家。他家倒当真是开善堂的,善堂里有一绣堂,这些妇人去了可学些纺织手艺,到时凭手艺吃饭。我这里修书一封,你们带着同去,到了江南自然有人接应。”
“这个好办。你的办法呢?”
“我与松江大营的赵将军有几分交情,既然人是松江府弄走的,派的又不是府衙的人,那自然是从兵营里要了人手,问到松江大营的将官,不论如何都该有个准信。我这儿当着你的面写两封书,一封给赵将军,让他帮忙查探李山堂去向,另一封给江南沈家,要他们派人接应。写好之后让我这跟班的送过去,你若是不放心,可多派人手跟他去。”
龙湛听他说自己“跟班的”,心内作梗,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去,很快又自己醒过味来——他这么说,是尽量把他当局外人推出去,这一醒,他又觉得怪丑的,目光又从他脸上掠过一下,静静听他说。他知道下边的话,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果然,陆弘景摆过头来对着他道:“你带着书信快马送至松江大营,找赵将军说话”,这儿略一停顿,“赵将军你见过的,俩月前来过虎牢关,他也认得你。送到江南沈家的信么,路途太远,你交给瑞和祥松江分号的少东家,托他转给沈家。”
龙湛确实认得那位赵将军,赵将军也确实认得龙湛,之所以都认得,是因为两边差点就成了师徒关系,赵将军惜才,又爱他言语精简,有意把他纳入麾下,好生栽培,只不过龙湛没答应,这事便撂下了,想来事情不过俩月,赵将军应当不至于把人忘到爪哇国去。至于那个瑞和祥松江分号的少东家么,其实就是三变众多干亲当中的一号,家中太过有钱,所以存了一份难得的赤子之心,对上了心的人,那是宁愿两肋插刀也要赴汤蹈火的死心塌地!
都交托完了,姓纪的娘们儿也没阻拦,事情就这么定下来。三变三下五除二写好了两封书信,这就要龙湛带走,龙湛抬眼看他,喉结几个起落,眼圈微红,眼里蓄着两泡泪,正兜兜转转刷着眼眶,三变一见,心说不好,刚要来两句惯常的骂,谁知人家二话不说,揣起书信,迈大步朝外走了……
这家伙……说不好今后是个成大事的人呢!
到了生死存亡之际,这家伙拿得出决断,再怎么心如刀绞他也能分出轻重缓急,不拖拉不忸怩,好样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