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时未省识初雪(2/2)
父皇的病好起来以后,我开始闲了,想起李承汜的时候也多了。我有时候想,他现在此刻在做些什么。如今金陵也下雪了,不知道北国那边的雪下得有多深?有没有像他说的那样,没过膝盖和大腿?
但是想想就觉得,也没什么意思。从金陵到燕京,有四千多里,走陆路要大半年才到。中间隔着何止千山万水?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,想这些还有什么用?
北国那边传来消息,说北瑾王已经归国安葬,入了燕京皇陵。果然李承汜已经回到燕京,并且按照惯例算是遣返归国,不用再来了。李承汜回到北国之后,关于他的所有消息,忽然之间如石沉大海,全都没有了。我在这四千里之外的金陵,根本不知道有关于他的任何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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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金陵被白雪覆盖的惊喜之中,从遥远而温暖的西南边陲又来了贵客。这回是南诏国的使臣团来了。原来前半年,李承汜率领的晋国使团出使南诏,双方缔结了些盟约;所以为了表示友好,数月前南诏国就派了使节团北上,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到了金陵。算起来也真够快的。
父皇正在病中,所以接待使臣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太子的身上。二月初一,太子在东宫大宴南诏使臣。请了全金陵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前去捧场。我当然也没有例外,亦在受邀之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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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宫我去过几次。感觉上就跟皇宫没什么区别。就是比皇宫小得多了,不过总体的布局跟皇宫大抵是一样的。太子哥哥在东宫有一个很大的花园,仿苏州网师园而建,但修的比网师园还要漂亮。这次宴会的场所就定在那里。
我去了之后才发现,原来南诏这次来的人那么多,几乎是盛况空前。而太子的接待也给足了他们面子。区区一个西南小国,居然受到如此盛情款待,只怕即便是北燕的使臣来了,也不一定能有如此规模的迎接宴会。
宴会是在东宫后花园的清凉阁里办的。这个阁其实很大,建在一片湖水之上。原本四季都是敞开,可以望见周遭的湖水。由于今冬金陵严寒,连湖上都少见地结了冰,所以把临水阁封了起来,四周安上门,挂上厚厚的窗帘以保暖。进去之后,只觉室内温暖如春,原来是在屋内放了数个暖炉。这东西在南国温暖之地向来也是没有的。大约也是从北国进贡而来。
我穿着颇为正式的宫装,同其他的女客坐在一起。我上面还有敦敬王妃、宝亲王妃,她们都是先皇的儿媳,父皇的嫂子,我的伯母一辈。我是女客年轻中地位最尊的,我之下是其他王妃的王女,还有各大臣的小姐,各种名目的郡主,反正好几样人。对面坐的男宾。
其实每次宴会大抵都是如此,也没什么新鲜的。宾客们围成一个方形,四周侍立着仆从,四角上暖炉烘烘地烤着,当中是表演歌舞的地方。
我在那儿坐着,耳边传来的全都是皇家女眷们彼此搭讪,笑谈如此这般的话,假惺惺穷客套,听得无聊之极。而且我今天这身行头实在是忠得可以,只感觉脖子硬生生地撑着,头上的头饰又重又多,梳头宫女把大部分的头发全都盘到头顶上去了。平时我是尽量披在后面的。这可累死我了。
我四下里看,见太子和其他皇子们一起先招呼着南诏来的臣子,正在饶有兴致地交谈着。远远看了一会儿,打量着这些南诏的使臣,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穿自己国的衣服。我去南诏的时候,明明看到他们南诏国有自己式样的衣服,跟我们晋国的大不一样,这回不知为什么,怎么入乡随俗了?
那些使臣们一个个点头称是,神色甚是恭谨。他们后面垂手侍立着的是自己带来的侍从。不过倒有一个小孩儿例外。他站在一位使臣的身旁,穿了南诏国的传统服饰:蓝色花纹的高帽,衣领从颈部蜿蜒而下,就好像一段绶带。肩上搭一条南诏国的印花巾,就是我在丽江和大理都见过的那种,不过做的很漂亮。那又浅又嫩的蓝色,好像天空、又不像天空,像青金石,又比青金石厚重。
这小孩生的白生生一张小脸,满面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。可说是唇红齿白的偏偏少年郎。约有十岁左右年纪。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侍从,但被挡住了,只看到个面影就闪过去。
我的目光刚要回来看到宴席上,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。那侍从模样很是熟悉,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。我歪了歪头,仔细凝望片刻,登时看到了一张让我惊讶的脸。
那竟然是易容改扮的段容谦!
我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。南诏国太子若是随行来了,那可不是小事,肯定要事先说明的。但是这次南诏来的使臣团并没有说太子领衔,这就匪夷所思了。我又仔细研究了下那人的样貌,确定没错,就是段容谦!
我盯着他一直看。他则低着头,百无聊赖的俯视地面,丝毫没有觉察到我,顺从的两手交叠在身前,侍立在那南诏国小少年身旁。穿着打扮甚是朴素,完全是家仆的样子。但他整个人虽这样装扮,但那灵秀之气仍是掩不住的。这个时候五哥正在跟那少年说话,少年拍了拍段容谦的肩头,段容谦便抬头对五哥笑了笑,说了句什么,随后终于抬眼逡视四周。
果然,很快他便看向了这里。见我望着他,愣了一下,随即便对我咧开嘴,偷偷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是那种很坏、很鬼的笑。那眼神里充满了挑逗的意味。
这不怀好意的笑,我怎么都不会在李承汜的脸上见到的。我一见他这样笑,登时就明白:他此行定是有意为之。只是不知道为何要易容成随行人员来到晋国。他以前又不是没有来过,这是要干嘛?
这里人这么多,我怕跟他眉来眼去的,被人看到了起疑心,于是赶快低头喝茶。放下杯子抬头再看时,他已经随涌动的人群到别处去了。
我一颗心兀自没有平静下来。从南诏国返回之后,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。
他怎么会来这里?还乔装打扮?我越想越不明白,旁边的人对我说话,我就没怎么听进去。
那些南诏国的使臣团们还要一一过来这边见礼,当然还要向我行礼。领头的那南诏重臣向我行了一个南诏国礼,说了一些恭维话,然后后面的那些人就都依样画葫芦地照做了。这回段容谦却没有跟来,他随着另一拨人到那边去了。
但是那小少年却乐颠颠地走来,见大家都散了,于是叉开腰,板着脸对我道:“你便是晋国公主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