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晖脉脉(2/2)
“你又怎么知道我?我虽然没做过这个,可是爬树上屋顶,我可样样都会。”我说着,指了指小凤:“那丫头爬树的本事,大约也和我差不多。”
李承汜有些好笑,道:“这有什么好值得说的?”
“那就说你咯!看你这么熟悉这农活,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……”
他来了兴致,追问道:“哦?那你倒说说,是为什么?”
我得意地笑道:“你在华山的时候,同子衿合伙踩了你师哥的田地。结果被你师父责罚,下地干活长达一个月。你说我讲的对是不对?”
李承汜红了脸,沉默了一会儿道:“这事你怎的知道?”
“当然是青姐告诉我的。你什么秘密他都跟我说了……”我正高兴,可是李承汜却突然不说话了。
我一想,顿时醒悟过来:他这几日正在为靳青的事情烦恼,我何苦又去提?
李承汜忽然问:“她……她什么都告诉你了?”
我低了一回头,沉默了一下,道:“其实也不全是。……我怎么会知道……你们……你们在一块儿,有那么多事情……”我声音越说越低,终于说不下去了。
李承汜也沉默着,突然间喃喃地道: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过去了……”
我心想,日子是已经过去了;可是过去的人,现在还在你的身边。
我正靠着他坐着,但是当我想到这些事的时候,忽然之间,便觉得这样坐在一起很不合适,就赶紧站了起来。
他在后面问:“怎么了?”
我说:“我们这样不好。”
他还没理解我的意思,蹙眉问道:“不好?……什么不好?”
我没说话。心里却想着他照顾靳青的一幕一幕。
李承汜在那儿仍是侧坐着,背对着我。等了半晌,见我不答,自己也沉默了。我在石头的另一端躺下。这石头虽然躺着不太舒服,但是还是够大的。我躺下来,就默默地仰望着天上。
天很蓝。上面挂着一朵又一朵白的云彩,还慢慢地飘移着。我想起了在圆明园的时候,李承汜和我划着小船往福海里走,我躺在船上,仰面看见荷叶间透过的蓝天,也是这般光景。
那时我躺在船上,任李承汜载着我在福海里面的荷花丛里游啊游,仰头看见高高的蓝天,一朵朵白云从荷叶的边上擦肩而过。
那个时候好像离如今还很近,又好像已经很远。心境都不一样了,有些东西也不一样了。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,他心里有一个她;我也不知道,我心里有一个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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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继续采药,小凤却说要回去喂鸡,于是丢下我们先自走了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水田里孤单单地走着。李承汜让我别采了,但是我不听,非要跟着他走。他皱了眉头,说:“你要再继续走,我不管你了。”但我还是依旧我行我素。
所以结果是:我把脚给扭了,还弄了一身的泥,险些陷进泥淖里。最后还要劳动李承汜来帮我。他一边扶起我,一边又开始大声地说我:“就跟你说不要再走,非不听,弄到这样子,很有趣么?”
我先是被他那么大声吓了一跳,然后看他脸上居然还挂着泥点子,鼻头上一个大的,右眉梢一个,脸颊上一个,煞是滑稽,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你还笑,你笑什么?”他怒气不减地问。
我笑的岔了气,指了指他的脸。
他不解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但他的手上也是脏的,都是泥,这样他脸上又多了几道,成了大花脸,我顿时笑得更厉害了。
他一手扶着我,一手走到河边,到河上照了照,发现了自己的丑样。他看见我忍笑的样子,竟还做了个鬼脸:“嘿嘿嘿,有这么好笑么?”
我们在河边洗了把脸,李承汜就说不要采了。他让我到河边那棵歪倒的树上坐着,然后自己在我身前蹲下来,就要脱我的鞋子。我吃了一惊,顿时脚就是一缩。
“你要干嘛?”
他抬头看着我说:“你不是扭到脚了么,我给你看看。”
我赶紧用手捂住脚,对他说:“不要。没有事。”
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:“你不想走回去了?我可不愿背你回去。”
我说:“可是……我的脚……”我虽然大大咧咧,但是也知道女孩子的脚是不能随便乱露的。好歹我也是子曰诗云教出来的学生。
李承汜看我那样子,当然明白了,挑了挑眉:“你害羞了?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了?你不一直都小霸王么?”
“放屁!人家一直都扭扭捏捏好吗???”我大声说。说完这句话,连自己都觉得假。
李承汜难以置信地望着我:“你确定……扭扭……捏捏?”他一道浓眉不可遏制地飞了起来。
我红着脸说:“夸张点不行吗?你不知道女孩子的脚是不能随便露给男的看的啊?真是的,非要我说这么明白……”
李承汜忍着笑,点点头。嘴巴里蹦出几个字:“好吧好吧。想不到你还在意这个。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?反正我连你没穿衣服的样子都差点……”
我瞬间瞪大眼睛,怒拍旁边石头吼道:“闭嘴!你不是说不让我提,怎么你自己还说那件事???”
他果然不再说话了。只是忍着笑看我。
我也看着他。脸刷的便红了,赶紧扭过头去,只望着那夕阳。他也沉默了一会儿。
半晌,他正儿八经的说:“我只是给你按一按,没有别的意思,公主。”
我便没有说话了。
他呼了一口气似的,就伸出手,把鞋脱了下来。脚已经被泥浸的乌黑。他用水洗干净了,方才拿捏着反复揉搓。动作倒是很轻,一点也不像平时凶巴巴的样子。
我看着他那么细心的动作,又想起他照顾靳青的时候,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。只不过这之间肯定是有区别的。
他照顾我是应该的,因为我是公主。而他照顾靳青,是心甘情愿、死心塌地的,因为他心里喜欢她。
我心中这样默默的想着,越来越觉得这样很对。
我们忙活完,洗了脸,把背篓搁在一旁,就在树上坐了起来。
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,黄昏降临,远远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片金黄。金色的阳光从田野上照过来,从田间稻草和药草的枝枝叶叶间照过来,我们都坐在了金色的阳光里。远处的树在暮色中像是一盏灯,小茅草房似是一扇方方的门。天上的云彩东一抹、西一片,被谁用画笔拖得到处都是,这时候看什么颜色都有:金黄,淡黄,大红,粉红,看得人脸都被映得亮了起来。
我们并排坐着。我说: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”
李承汜愣愣的没有回答,只看着那太阳。我用肩膀撞了撞他,他才说:“你喜欢这儿吗?”
“不喜欢。这里什么都没有。我还要干活,还要下地。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,而且我又不会做这些活。”
“我觉得这儿……挺好的,”他说着抬头望望天。星星已经从远处渐渐亮了起来。他伸了伸胳膊:“真想一辈子就这样……”然后看着我。
我在暮色的阳光里睁不开眼,听了他这话觉得莫名其妙。“你这两天都瘦成什么样了,居然还说这里好?我看这里一点都不好,青姐还在这儿伤成这个样子。这里有问题,说不定有什么煞气。不利气运。”
他又沉默了一阵子。我说:“咱们什么时候走?”
“……你那么想走?”
“等青姐好了,我们就走了吧?”
他又低了一回头,说:“不错。等她好了,我们就离开这儿。”
我往前坐了坐,又说:“我看青姐好得很快。大约很快就能下地多走动了,你也可以安心啦!”
我们又沉默了下来。这时候从远处传来农夫的歌声,赶着牛,收工了。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听到这个人唱歌,而且是同一首歌。此时太阳已经落下,天空昏暗了,星星出来了。我们四周的草丛里,出现了一颗颗黄绿的光点,原来是萤火虫点上了灯笼,开始出来飞了。
不一会儿四周就都是荧光了。绿油油的荧光点点飞动,好像乱窜的珠子,又像草丛里的星星,飘过来、飘过去。萤火虫从我们身边擦过,李承汜抓了一只在手里,然后把两掌合起来,只留一个小缝让我看。
从里面看见萤火虫在到处乱爬,小小的身体如一粒翡翠,荧光微弱的闪动着。爬上了李承汜的手指却又滑下来,陷入指缝中。好像从高峰失足跌入山谷一般张皇。
“这虫跟我们北燕的很像。但是我们那儿的萤虫,光比这里的亮。”李承汜说。
我看看他,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留恋的神采。
“或许你以后应该到我们北燕去看看。那里的萤火虫才真叫漂亮。个头比这里的大,飞得也慢。一抓,很容易就能抓到许多。然后散开手掌,就像流星一样飞出去。”
“去北燕?”我喃喃地道。
“对,去北燕。”他兴奋地说。
我憧憬了一会儿,忽然泄了气。摇摇头:“那里太远了。我从小就在江南长大。金陵从来都没有下过雪。我听皇兄们讲北燕冷得很,到了冬天就冰冻三尺。雪下得能没过人的膝盖呢。”
“你想的太多了,不是那么回事。北燕的雪大,但是并不冷,而且有了雪,庄稼才能长好。”
“反正我不想去。我还是喜欢我们晋国。”
“如果别人带你去呢?那样你还不去么?”他有些期盼的望着我,问道。
我想了想,突然恍然大悟似的:“对了,段大哥说过,有一天他会带着我游遍天下。而且他也在北燕待过很长时间,也许会带我到那儿去走走。”
他转头蹙眉看着我:“你说你要跟姓段的去我们北燕?”
“如果顺路就去看看。也许真像你说的那么好。”我兴冲冲的道。瞬间又焕发起了兴趣。
他没听我说完就转过头,然后忽的就站起身,拾起旁边的背篓。“回去。”他说,理也没理我就往前走了。
“可是凤儿还没回来。”我望着他已经开始往前走的身影说。
“你要是想继续等那个丫头,就在这儿等吧。”他头也不回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