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野医家(2/2)
李承汜这时正站在门口等着,见我们出去,便问那郎中如何,神色甚是焦急。
郎中说:“性命是保住了。但若要痊愈,便不能再移动。”说着看了看李承汜,“她的手有旧疾,这个你知道吧?”
李承汜眼神一黯,点头道:“我……我今日方知……”
郎中没有理他,自说道:“如今这一弄,她这手想完全好,是没什么指望了——你若想让这姑娘活命,便安分一点;我这里虽小,也可以让你们住几天。你们若是不想要她活了,只管走便是。”
李承汜当即点点头,说:“多谢先生。未知先生高姓?”
郎中一抬手:“免贵姓季,山野郎中而已。名字多年未传,不提也罢。”
李承汜也不多问,只说:“多谢季先生。如此只好叨扰了。”
季夫人接着安排女儿领我们住下。那女儿叫凤儿,很是高兴地领着我们四处转了几圈,才到了房间。结果是李承汜和阿莫要住一间,我和凤儿要住一间。阿莫一看自己竟然要跟自己的公子住一间,吓得脸都变了色,一开始死活不同意。后来李承汜说了他一句,他才住了嘴。
李承汜外面那件衣服已经又脏又破,不成样子,早已经脱了。此时穿着里面穿的长衫,虽不是中衣,也不大合宜。但一天之内遭逢此变,他一整颗心都悬在那里,到了此时方才放下来,早就不在乎这些了。
他走到门口,一屁股坐到我旁边。
门外是竹林,这个时候只听到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,颇为凄凉。李承汜一坐下来,我心里就有些紧张。想到白天他那么在意的样子,不知怎么,心里还是有些泛酸。
想明白是一回事,但是要不在乎,还是很难的。但这股小小黯然,只是我一个人的。我本没有理由这样。于是我只得什么也不说,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。他却忽然来了。
我心里想:他这时候忽然来到我这儿是要做什么?
但他只是把头低着,默默的没有出声。
我终于忍不住,问他:“你……你还好吧?”
他把头埋到胳膊里,并不抬头,声音闷闷地道:“……你不是没事么?”
我觉得有些奇怪。我在问他是不是平安,他却反过来问我。我没事跟他没事有什么关系?
“我是问你有没有受伤,有没有流血?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看着我,然后居然点点头。
我心中一跳:“啊?在哪里啊?你刚才怎么不让那老头给你看看?”我赶紧仔细看他身上,又用手去摸,摸了摸后背又探了探前胸,心想:该不会是中箭了吧?
他并不动,任我上下其手,对我道:“你这傻丫头,那种事,怎么可能不受伤、不流血?”声音里带点疲惫,不过已经有了丝笑意。他说着,抓起我的手放回去:“不过我的命比较大,一时还死不了,——自己解决了。”
我埋怨地看他一眼,心想这当口儿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。我还真以为他也受伤了。
“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啊?刚才我看到靳青那个样子……我还以为……”我说着看他一眼,居然说不下去了。
他正看着我,那眼神里写着温柔。只是静静等我说下去。可是我语塞了。
“你以为什么?”他见我说不下去,自己问道,“怕我死了么?”
我张口:“我看你那样子……”
他一笑:“我死了,谁来管你?”
我脸一红,心中打鼓:他干什么说这种话?应该是什么意思也没有,我千万不可会错了意。我低下头不看他,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,赶紧道:“对了!那个老头——那个郎中,邪得很!方才我进去帮忙的时候,看见他竟把青姐的肋骨弄断了,吓死我了。你看怎么办?”
他摇摇头:“那个老头厉害得很,你不懂。他这是要把断骨重新接上,那些肋骨断了,但是有些还连着,反而会伤到脏器。所以弄得一齐断了,再让其生长,还干净。”
“还有,那个药膏也很奇怪,黑黑的,油油的,摸上去冰凉,但还有香味,不知怎么弄得。”
“药膏?”李承汜看着我,皱起了眉头,思想片刻,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。
“黑玉断续膏?”他忽然自言自语道。
“什么?”
他愣了一会儿,似乎在想着什么,我又问了一句,他方才回过身来,摇摇头说:“没什么。”
我想起了今天想到的那个问题,此刻突然很想问问他。我于是问他:“北燕的人为什么要行刺你?”
他听到这问题,脸色立刻变了,看着我,好一会儿没有说话。半晌方皱眉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阿莫告诉你了?”
我一想:坏了,刚才问的时候应该旁敲侧击一下,这样直接地问,把阿莫给暴露了。我挠挠头,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:“那个……我自己猜的,跟……跟阿莫没关系……”
李承汜见我也说不清楚,于是低下头来,沉默着。
我趁机继续问道:“这件事是不是和那次在金陵的那些人有关系?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害你?”
李承汜抬头看着我,有些惊讶,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。他嘴唇动了动,但是依旧没有说什么。他又转过头去望向别处,然后再一次把头低着。
我有点着急了,于是推了他一下,说:“你快说话呀。”
他却只管把头低着,闷闷地道:“我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?难不成你是说,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?我才不会相信……”我绞着手指头,小声说。
“我……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我有些气结,使劲推了他一下,道:“好!又是不能告诉我!你什么都不告诉我,这样最干净……”
他不耐烦地更加低着头,用手扶着额头,苦恼地叹道:“长安,你就不要再烦我了,还嫌我今日被烦的不够么?”
我沉默了一会儿,又突然道:“我是真的想知道。因为我对你知道的太少,我很想……”
他终于抬起头来,面色忽然变得冰冰的,冷冷地道:“你不用知道。——这是我们北燕的事情,跟你没关系。”他说完这句,突然就站起来走了。
他一起身,侧面的风就吹过来,徒然扑到我脸上,凉极了。
我一下子愣在那里,不知所措。他什么也没说,而且刚才脸上又换作了那样冷冰的神色,这是又生气了。我就猜到他肯定不会说。
但是不说就不说吧,干嘛又变脸色?每次我只要问到他关于他北燕的事情,他就这个样子,仿佛那是一段被禁锢的往事,是旁人不能触摸的。我想靳青肯定是知道的,因为她给他送过那么一封神秘的信。
但靳青毕竟是靳青,她在他心里与旁人是不一样的,自然什么都不必瞒她。
而这些,李承汜都不让我知道。他什么都不要我管,我每次想要问,他就只会说:“你不用知道。”说得真是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