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无人私语时（1/2）

不久我们就要启程回晋国了。大队人马返程往北还, 路线稍有不同。此番回金陵, 靳青终于随我们一路同行, 当然还是男装打扮。而且隐藏的还很好。如果不出声说话, 就是一个翩翩美少年。靳青和李承汜两个人各骑一匹马, 走在队伍前面。我则在队伍中间, 呆在马车里面。

启程上路的时候, 除了灵儿和段容谦，我没跟谁说过话。自从点苍山上下来之后，我对李承汜的话更加少了。这之前我们就闹了个不愉快, 我后来又跟靳青说了那一番话——我跟他之间当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。

“一路上好生照顾自己……莫要太任性了……”段容谦一面摸着我的头，一面温柔地道。我看他，眼神中好像闪烁着什么。

“段大哥, 你莫不是哭了？”我心里一动, 问道。

他见我望向她，很快地转过脸去, 眨了眨眼, 忽然开怀大笑道：“送君南浦, 终须一别！海内存知己, 天涯若比邻！小长, 你放心, 我自会在我的大理过得好好的！”

我心里松了一口气，生怕他再说什么伤心的话。可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，好不容易有些动真情的时刻了, 可是一转眼, 又没个正形起来，嘻嘻笑笑。

我道：“我知道，你还是保重吧！”

“常姐姐，记得给我写信哟！等有时间带我去金陵，要么咱们以后一起还要去青城山哩！”灵儿也实在有些不舍。

我握了握她的手，笑道：“以后一定，咱们一起。”

段容谦拍拍我俩，催促道：“行了，快上车吧！别在磨叽了!”

我登上车，段容谦却先自掀开那车帘，让我进去，我看他一眼，他笑一笑，然后远远望了望李承汜，又对我道：“小长，我跟你说句掏心话，有些事情，没有办法的，就莫要执着了……”他凑近我，低下声音道：“等你想通的时候，千万记得，这里还有个我……”

我点点头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
别过大理的人，车队向前进发。没有了仁轩，我又不会骑马，还真的只能坐马车。马车里面倒是很豪华，是李承汜坐过的，人在里面，还可以睡觉，还可以吃东西。这比在马上风吹日晒好得多了，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。

整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。掀开帘，就是阿莫的脸探过来。这家伙如今成了我的跟屁虫，到哪儿跟哪儿，一双眼睛总很警惕地观望着我，我打个呵欠他就会请我就寝，我打个喷嚏他就会忙的去抓药让我防风寒。

有时还能看见李承汜和靳青两人有说有笑的，在马上边走边聊。我就觉得车里更加闷。李承汜好多天不跟我说话了，也不到轿子里来。有时候只听见他的马蹄声过来，但是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。

可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同不同我说话？反正一交谈，我就觉得很难过的。

其实他和靳青也不是总说话，我悄悄观察过，只不过李承汜总是对靳青笑。

开始的几天还能忍受，但后来就越来越无聊，我简直受不了。和李承汜在一起，他就总是像把我关进笼子里一样。要么就关在客栈，要么就关在驿馆，如今整天关在马车里，门口还有一个小跟班阿莫。

李承汜一定是告诉阿莫我的身份了，我觉得他看我的表情这几日越发的小心翼翼。

“我不想吃。”我看着那丰盛的饭，恹恹地说。这些点心饭食其实都很不错，但我就是提不上胃口。我摆摆手，不过阿莫老是用那恳求的眼神看着我，让我浑身不舒服。

“姑娘，还是吃点吧，若是公子知道你没吃饭，怪罪下来，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。”他苦着一张脸对我说。

我实在是受不了别人的恳请，随便求一求我就能心软。但是我又实在没胃口，于是只得随便吃了一点，阿莫再怎么劝，我再也吃不下了。

阿莫悄悄退了出去，我则倚在窗口，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。午后的阳光从卷起的窗帘外照入，脸上一阵发烫。我掩上帘，倚着窗棂就闭上了眼。马车微微地摇晃，我也开始睡着了。

马车很是颠簸，我也睡得不安稳，总是迷迷糊糊的，半醒半睡。朦胧中听到马蹄声，车轮扎扎的声音，还有李承汜的声音，离我很近。阿莫的声音也响起来，但是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，好像我们之间隔了一层水，怎么听都听不分明。

后来就有一种马蹄声，不停地在我耳边响，响，是从窗外传过来的。我听那马蹄声听了半晌，和着扎扎的车轮声，很是单调。

等到我醒来，风已经转凉了。好像快黄昏了。我掀开帘，往外面望了望，却见李承汜骑着马走在我的马车旁边，两眼朝前看。我吃了一惊，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？

他看到了我，我们彼此望了一会儿，似乎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
我那时候有气无力，因此这好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也说的并不怎么艰难，我直接就说：“你怎么到这后边来了？”

他没有回答，而是问：“你怎么不吃饭？”

我心想，他这又来了。问东问西，左关怀右照顾，李承汜都快赶上我的贴身老嬷嬷了。

我脸侧望着马车内，闷闷地道：“我吃了。”

“你吃的那一点，和没吃没什么两样。”

我看了他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吃不下去，不想吃。”

他语声停了停，又问：“是不是觉得在马车里闷得慌，——要不要下来走走？”

我心里憋了一股气，几次想说“你无须多礼”这样的话，但终究没有回答。扶额倚着窗棂不语。这时候前方马蹄声又传来，原来是靳青又跟过来了。她跟李承汜笑了笑，李承汜问她：“怎么了？”

靳青笑道：“我过来瞧瞧，公主没什么事情吧？”

我看看她，她那美貌的脸上，神态那么温柔，一团和气，我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。我于是对她勉强笑了笑，摇摇头。

靳青柔声道：“公主若不嫌弃，就到我马上来坐坐吧。听说公主爱骑马。”

李承汜和靳青都看着我，似乎等我回答，李承汜见我不吱声，便对靳青笑着说：“我……我载她就可以了，你那匹马可不行。——她很挑的。”

“我不想骑马。”我看他一眼，然后拉上窗帘，坐在马车里。外面马蹄声不断，只是听不见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。

听不见也好，听不见了，我倒乐得清静。

☆☆☆☆

这天晚上，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。大约白日里睡得太多了，入夜反而不困。外面很静，入耳的都是虫鸣，此起彼伏。晚风轻拂，只看见窗上的帘一起一伏，就好像人寂寞的心。

我左右难以成眠，于是索性翻身起来，披上了衣服，悄悄走出了帐篷。

宿营的地方是在一片田地旁边。李承汜这一次走的路与来的时候很不同了，我都没什么印象。最近走的路越来越偏，好像都拐到了山野村里。帐篷门口，阿莫紧靠着自己搭了个小的，此刻估计早睡熟了。他本来是晚上李承汜派过来给我看门的，现在睡得倒比我还要香。

四处的帐篷一片静悄悄，人大概都睡了。只有虫鸣声和着那若有若无的鼾声。帐篷间的空地上，未灭的篝火还在悄悄燃烧。

出了这一片帐篷，就是野地。原先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，但为了宿营都被踩平了。人一走上去，那些虫鸣声就小了下去；等走过，后面的虫儿又开始叫了。被轧平的野草滩的外面是茂盛的草野，再往远处是稻田。稻田很大，广阔之极，更远的地方接着起伏的群山。在半颗月亮的光下，那山都是黑黢黢的。

天上却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。这荒郊野外没有灯光，星星显得更亮。我在野草地上走了一会儿，这野草已经被压平了，却还要被我一脚一脚踩得啪啪作响。走过了野草滩，那野草上也不知是什么，身上沾了很多毛茸茸的东西，还有露珠之类。到了草滩的尽头，稻田更近了。

我坐在那里，只顾着看天上。

忽然听到有脚踩野草的声音，吓了我一跳。抬头一看，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朝我走过来。那人走近了，站在我面前的时候，我才仔细认出竟是李承汜。

有多么巧，又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，遇到了同样无眠的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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