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苍品茶(2/2)
※※※※※
我们一行五人,出了驿馆,早有马匹备好。我不会骑马,段容谦二话没说,便将我抱到他自己的马上;灵儿年纪虽小,居然也会骑马,自己独占一匹粉色小马;李承汜则和靳青同乘一匹。他们两个之前还从未曾这样,我远远看着靳青在李承汜的身前坐着,面上又惊又喜,竟是娇羞一片。
正自黯然间,却听得段容谦叫道:“可怜,可怜哪!”
我奇怪的瞥了身后的他一眼:“什么可怜?”
段容谦马不停蹄,边挥动马鞭边苦笑道:“可怜我想单独同你出来,都不能够;出宫的时候还得带上灵儿这个小尾巴;到了你这儿,还要好心地叫上李承汜……”
我撅撅嘴,没说什么。他这人就是如此,话总是那么多。
“你就莫看了,人家那位姑娘美得很,你是比不上啦!不如多看看我是正理……”
“你又看出来了。那个美少年是个姑娘?”
“寻常人打扮起来,想要瞒过我,只怕还不容易……”
我呸了一句,又望了一会儿马上的靳青,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叹道:“你说的不错,是很美……”
段容谦低头看了看我,轻声一笑,忽然高声又吟开来:“满目山河空念远,落花风雨又伤春!——不如惜取眼前人!呀,不如惜取眼前人哪!”
我脸一红,低声骂道:“疯子!又在乱掉什么书袋!快住口!”
我这么一说,他越发来了兴致,又唱道:“别人笑我太疯癫,我笑别人看不穿!看不穿啊看不穿!”
我“呸”了一声,伏在马上,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我怎么就答应让他载着我?早知道就和灵儿共乘小粉马,姐妹情深多好。
耳畔听得灵儿正好从后面赶上来。她一面驾马,一面坏笑道:“四哥,你又念什么诗句呢,说与我听听!”
灵儿人小鬼大,故作好奇地看着我们俩。我又红了脸,扭过头去赶紧望向别处。心想:这个小祖宗也不是好惹的。这里段容谦哈哈大笑,更加乐不可支。灵儿看看我们两个,嘻嘻哈哈一路笑。
段容谦领着我们一路骑马而行,直奔城外的点苍山而去。这点苍山正是在大理城郊。大理多山,点苍为秀。山下就是洱海,所谓的“洱海苍山”“山盟海誓”便是说的这一方天地了。段容谦说,山上有一个绝好的茶园,其中可以品茶赏景,所以带我们去看看。
骑马脚程快,不多时,已经出得大理城,来到点苍山的脚下。仰头看去,这山甚是高大,今日虽是晴天,但山顶还挂着几片雨云,蒙蒙的笼在那里,看不分明。山上青青一片,绿竹乔木掩映,远坡上还有大片茶田,看了就让人心里喜欢。我连日不悦的心境,看到这满目的苍翠青葱,也为之一扫而空了。
我们沿着山路攀爬而上,边走边观赏路两旁的美景,真是山青水美,直让人迈不动脚步。行至半山腰,有亭翼然而立,我们便进到那亭子里去,各自歇息。
坐下来,才发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,有一个篱笆小门,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。段容谦指了指那里,对我笑了笑道:“你先在这里等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
我有些不解地看看他,他握了握我的手,回身对坐在我们对面的李承汜他们微微一笑,走出亭子外,往小门那边去了。
他一走开,我正好就看见李承汜和靳青他俩,端端正正坐在我对面。李承汜方才刚与靳窃窃说笑完,此时瞧着我,面色倒也平淡之极,靳青脸上却笑得很好。我心里一沉,有些不自在,于是赶紧转头问灵儿:“他去做什么?”
灵儿累得小脸绯红,热汗直流。她一边扇扇子,一边热乎乎的道:“我也不知,这个地方我从没来过!——四哥有好多好玩的不让我知道呢,看他会弄出什么来!”
我们正说时,就见段容谦忽然在那小门口吹了声哨。远远地听了,像是有一段调子,不过没有听过。——反正他很会吹口哨,谁晓得他会吹什么。
不一会儿,门内藤萝动了几动,一个小童居然出现在那里。站在门内,见了段容谦便认出来,很是高兴地笑着,然后两人攀谈。段容谦一面说,一面从袖中捧出一方纸函,交给那小童。小童点头答应着,打开了门,然后自己先去了。
段容谦回身朝我们这里笑了笑,喊道:“过来吧!”
我跟灵儿对望一眼,都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我们随着段容谦走进那小门。只见一进门,扑进眼里的便都是藤萝。此刻那藤萝还正开着花。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,我们金陵的藤萝是初夏才开的,这时候都已经到了八月,居然还在开着粉色、白色的藤萝花。满眼都是粉白相杂的藤萝瀑布。
从这藤萝小径走出,眼前一道门,门前两三杆翠竹。圆月一般的门半掩着,门内露出一丝绿意。
从门而入,景物又是一变。只见竟是两道小山之间的空隙。两山夹缝,中间仅能容纳一人过。脚下,一段段木头横着插进两山之中,一段一段搭成了栈道一样的通路。栈道之下,流水哗哗,居然是一股山泉,正在细密奔流,时时可见浪花翻涌。
段容谦在前面领路,我们后面随着。我跟灵儿是走在最后面的。小心翼翼地走在那栈道上。段容谦一面在前面走,一面喊着:“各位小心了!”
原来这栈道不知多少年就横在这里了,竟布满了青苔。而且横木之间空隙并不小,一不小心,很容易就将脚踩空陷进去。这通路又极窄,我们只能依次通过。
我挽着灵儿的手,一边走,一面挑着那横木。灵儿兴奋之极,蹦蹦跳跳的,还时不时向两旁的头顶张望,大概从没有见过这种地方。高处山体上还有丛生的灌木,潮湿得很,向下滴雨。这情景,我在过乌巢关的时候曾经见过,所以也不甚新奇。
李承汜挽着靳青的手,在前面走着,靳青就走在我前面。我无意中瞟到他们两个紧紧相握的手,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,居然有些失神,一下子就踩空了。
我脚本来就小,自然很容易陷进去,惊呼出来。李承汜在前面马上反应过来,朝后问道:“怎么了?”
我人还没倒,只是一条腿已经陷进那横木的空隙之中。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大家。“没……没什么大事。”
段容谦也停住脚步,回头道:“把脚先□□。”
李承汜正想要走过来,旁边的靳青却早俯下了身,手上微微用力便帮我将脚弄了出来。我感激地望她一眼,她微微笑着。一抬头,却看到李承汜正盯着我:“你小心些留意脚下。别粗枝大叶的老往两边看。”
“来,我领着你。”靳青对我一笑,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。她的手又柔又软,暖暖的,就如同一个姐姐一般。
我被她领着,沉默不语,心中五味杂陈。
我们走过了这一段,前面又是一个小门。门是虚掩着。段容谦先走过去将那门打开了,立刻就有明亮的光从门内透了过来。这狭小的大山缝隙之中,天色昏暗,陡然见到明亮的日光,让人心中一奇。
出了这小门,仿佛换了个天地。方才如此逼仄的狭小空间,霎时就宽广起来。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极广阔的天地。
碧蓝天色之下,满眼的都是绿油油的茶树,一畦畦,一片片,这里那里,布满了山田,也不知有多少。脚下的那条山涧奔流而去,分成几股,浇灌着茶树。茶园里传来隐隐的歌声,处处可见采茶的人在其中走来走去。远处,大理城周围的群山连绵起伏,静静守在那里。大理城如在脚下,像一枚烙在大地上的印章。洱海则简直成了梳妆的镜子。
这真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。
正在想时,就有一个小童从旁边走过。肩上背着篮子,望见段容谦笑道:“小段师傅,怎么,又来看我们老头子了?”
段容谦笑道:“正是啊。已经告诉了漱茗,提前通知老头子了。”
小童笑了一下:“还带了朋友来?真热闹啊……”
“不知茶叟他老人家怎么样?”
“忙着哪。我们茶园来了贵客,几天前从普洱过来的,牛鼻子老道,两个人相谈数日了。”
小童又攀谈了一会儿,那边有人叫,于是小童告了个辞就先行走了。
我奇道:“茶叟是谁?”
段容谦道:“茶叟便是此间一位高人隐士,我的茶道便是师从于他;他们这里是大理最好的茶园,茶叟是其中的茶师,专管茶叶的种植和烹调学问。”
“那个……什么牛鼻子道士是谁?”灵儿道。
“我从前曾听得茶叟说过,应是他的一位故友,住在普洱,据说也颇爱茶道。不过好像对兰花、棋艺更有研究。”
我们走着走着,便有一个小童迎上来,见了我们笑道:“老头子请你们过去呢,跟我来。”
于是便随着他一路穿过茶田。两旁的茶树,一一掠过眼前。这些茶树竟还像在春天时一般,都是鲜嫩之极。
走了好一会儿,在茶田的一侧,有一片竹林,竹林前是一方池塘,此刻正开着满池的荷花。走进竹林里,只见林子深处有几间小小草庐。这就是茶叟的居所了。
小童引着我们上到了小楼上,然后喊了声,老头在里面应了。
门内果然坐着两个老叟,白发斑斑,正聚精会神地相对而坐,却是在下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