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0 出走(2/2)
卜昀便口气软下来道:“你为人太过心软。从前因有功夫傍身,尚可自保。如今已然手无缚鸡之力,仍要如此行事,只怕是难行得长远。程家既然已经洗刷了污名,剩下的事留与我便是。放心,我既答应了你,便不会用那药书的事做文章。若还不信我,书就在那里,你烧了便是。只是你要知道,若要他们两家为当年恶行付出代价,一点牺牲不做是不可能的。”
程吟便激愤道:“你说了这许多,我也无可辩驳。只是你别忘了,糜允虽对你卜家罪行累累,可他如今所行之事,并不伤天害理。非但没有伤天害理,还有几分济世风范。你截了他替陕州购来要送去驼城的米粮,他便只能将河工的口粮送出去,所以如今外头的流民便多半出自洛京郊外工地。可你所截留下来用于赈济的粮食,虽未必不是从河工身上克扣下来的钱款所购,但至少在今年是决计不够的。你依着赵易从前说的,算一算这账便可知道了,他若无私下的贴补,也不必等到如此天灾,早就流民四起了。疏浚河道一事,他固然是行事过于操之过急,也属事出有因,并非只为了一己私利。你如今却拿捏住了他一点亏失之处来报私仇,且连累生民受难,难道就没有丝毫愧疚之意么?”
“我若有这些想头,也不必活在这世上了。我知你此时对我满腔鄙薄,但我决计不会后悔。”
程吟听了,满腔义愤顿时便化为无力,叹口气便道:“你父亲当年名满江南,为人骄傲。他若还活着,听到你今日所言,恐怕难以为傲。”说罢也不管他作何想,便转身出去了。
回到卜家后,见到赵易兄妹二人已经安顿下了,程吟便没去打扰。因程哦这几日都是宿在钟回那里好商议北上事宜,她便没人可倾吐此事。因此心中火烧一般,直烧到午夜时分,也不见卜昀回来。实在耐不得了,便独自出了门要想透口气去。
待到一人走在漆黑大街上时,程吟心中却只剩下悲凉之感,见四处无人,她眼中便忍不住滚下泪来。一想到卜昀方才言说,自己无缚鸡之力,又苦笑不已。因方出来得急,身上未披外褂,因此一边拭泪一边就觉得身上寒意起了上来。
行了不知几时,前头却陡然开阔起来,原来已到了闾门附近。此时虽已夜深,但酒肆莺燕之所仍有些秦楼女楚馆人站在街上招徕生意。更有几个醉汉,一边脚下蹒跚难行口中叫骂不已,一边正扶着栏杆朝桥下呕吐。对面几个穿红着绿的徐娘便讥诮他们不停。程吟素来是并不怕这些三教九流之徒的,只是此时心中郁结,便想找个避人之处独处,因此经过他们时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如此反倒更引人注目。
她身上穿的乃是新制的竹青色香云纱夹袄,下边外罩着水绿色百褶棉布裙。因她本就肤白,此时又冻得双颊通红,倒更衬得她容颜俏丽,身姿窈窕。只是外边一身清新之色,却无人知晓她此时心中灰败之意。
正欲过桥去时,却有一人上来挡住了她去路。因来人身材高大,程吟便抬头向那人脸上望去,来人却是一个年轻男子。
“小姐有什么急事,这般匆忙?说出来,某或可助你一二。”
程吟见他像是并未醉酒,还道他是好心,便道:“不必劳烦,我家就住在左近,几步便到了。”
“这附近可没多少良善人家。小姐这般绝色,难道竟是哪家的头牌不成?最近可未曾听说有什么新人呀。”
程吟听他这般浪荡,一时气结。但因对方虽是公子哥打扮,看去却像是个孔武有力的,为免多事,便也不与他多作口舌之争,抬脚便要绕过他。那人却后退一步不让她过去,口中仍是不清不楚的,见她总不理自己,也生起气来,乃至于就要动手强搂她。程吟虽失了功力,脚底下功夫还留有几分,对付身材高大之人是最好不过。但她未料到三两下避开后,那人竟然脚底一滑掉入河里去了。
天气寒凉,河水刺骨,倒把他冻得不轻。好在他原也会水,虽也呼喊了几声,还是自己爬上了岸来。程吟却并未就走,一则怕他失了性命以后难说清楚,二则这一闹也惊动了附近几个夜巡的衙役。他们赶来把人捞上来后便将二人带到了官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