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 尚方(2/2)
皇帝道:“这倒是他的优点没错,可是他也有缺点……”
“缺点?他是完美的!”沐磊惊讶地看着皇帝,他居然知道冰湛的隐私?按说,不举这件事也算是致命的,不能生儿育女的太子,那不是后继无人?!
皇帝总结说:“母家出身卑贱,排行最末,孤高自赏,目下无尘,一言以蔽之,他是害群之马……”
害群之马?沐磊吓得舌头打结,“原来……原来您这么看他?”
沐磊不知道,皇帝口中的害群之马,并非一个贬义词,能害得了别人,不是自己立于不败之地?
被吓到了,半晌沐磊才把话说全了,“您要是没打算让他做太子,就更不能让他娶小怜了,他们俩在一起,别人谁做皇帝也不是对手?”
皇帝垂下眼再不去看沐磊,沐磊却一下子脸如煮熟的螃蟹,刚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杂碎话?
但已经说了,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:“臣就要娶高小怜!”
于是,皇帝也是万语千言汇成一个字:滚!
……
沐磊尴尬之际,王掌进来,躬身回禀:万岁爷,均王到了。
皇帝点点头,“叫他进来。”
沐磊手足无措,“陛下,臣先告退了!”
以为要找明湛三刀六眼抢女人,可是见沐磊来了这么一出,皇帝笑话道:“要脸的话,还谈什么抢女人!”
沐磊好像根本做不到像皇帝说的,完全不要脸,只为抢女人……
急忙告退出去了,和进来的明湛碰了个正着,“小怜来了吗?”他看看明湛好像是一个人。
“来了,她被王掌领到御书房去了,宫廷里的画师央求着要给她画像。”明湛回答。
来京三个月,高小怜色动京师,文人墨客趋之如骛,只可惜,明湛金屋藏娇,连一幅画都不曾流传出去。
沐磊也就像皇帝教的那样,不要脸地直接问:“换一下怎么样?你娶宗仪,我娶高小怜?”
明湛一愣,沐磊知道他一定反对,又道:“宗仪一直喜欢你,她心里没有我。”
知道他一定还是反对,贴着兄弟的耳朵,痛下杀手:“那啥,冰湛,你有隐疾,不能耽误小怜一生阿?”
“改天再说?父皇正在等我。”明湛显然心不在焉。
沐磊看死党就连指挥千军万马打仗都面瘫的脸,今天却充满紧张,也紧张起来:“是不是,有什么不好的事情?”
“谁知道!”
明湛用三个字一言括之,伴君如伴虎,动辄得咎,好事也可能变坏,无罪也可能被杀……
沐磊也知道没时间细说,便提醒道:你小心一点儿,刚刚姑父他说你是害群之马……
明湛:……
沐磊讶然他听见这话倒重新恢复了平静,又道:“还有,我可没把你不举的秘密告诉姑父,你自己也别说。”
明湛心想:为啥该告诉的不告诉?
再往前走,到了皇帝的丹房门口,看见明黯一身金边黑衣,头上带着金边黑锦抹额,抱着剑,一条大长腿杵地,一脚后踢在墙上,嘴角露出不可一世的嘲讽之笑,姿势酷帅。
“干嘛?色.诱我?”明湛笑道。
明黯霎时敛笑表示不满,忽然单腿跪地,以手撑地,“我本桀骜臣,只拜明君前。”
突如其来的动作,吓得明湛左右看看,“别害我!回头父皇以为我有不臣之心?”
“我都不怕,您怕什么?”明黯嘴角上扬,喜上眉梢。
“那个,今个儿父皇高兴不?”明湛一面说,扶二病患者起来。
“本来不高兴,看到均王殿下就高兴了……”
明湛被这句话吓得都不敢进去了……
.
丹房里。
刚刚沐磊的位置换成了明湛,皇帝还是那个姿势,盘膝坐在七星台上,戴着靉靆,密奏拿的很远,他眼睛已经老花。
“父皇,您看不清,就让王掌给您念?”明湛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念个……”皇帝硬生生憋回一个屁字,骂道:“你们燕地的税负到现在还不交?你不知道,你爹我正等米下锅?”
今天实在不寻常,父皇要做爹,还自称我,明湛急忙道:“儿臣知罪,十日之内,一定交!”
皇帝点点头,“太子丧礼,你办的不错,尤其,在咱们遭大天灾之际,也没让邻国看了笑话去。”
明湛被亲爹罕见的夸奖弄的难为情起来,只敢看他玄色道袍上绣的银白仙鹤,丹顶凝着一点血。
战战兢兢把太子丧礼所用的银两数报上。
噢……皇帝在靉靆里,不经意撇了一眼那一大排数字……
立时扔了自己手里的密奏,拿起磬槌,愤怒地敲了一下铜磬,烟嗓里有着不可置信的惊讶,“四千万两!!这么多?都是高世攀一个人拿出来的?”
皇帝似乎在问正墙上供着的三清牌位……
“是的,父皇,这事情妙就妙在,当初高世攀承包太子丧事所有费用,可是这个数字是不可预测的,用多少,他就要拿多少,儿臣拿这个作为借口,明抢暗查,已经榨得他倾家荡产,一文不名了。”
明湛忐忑地回答了一堆有用没用的,因为父皇最恨贪污腐败,数目实在太大,他拿不准高世攀会不会还是要掉脑袋。
而且,再加一句,“这一次,陆一方做为皇商,表面上哄抬物价,实际上薄利,除去丧礼大肆铺张浪费,返回来的银两有二千多万,儿臣已经交割给王掌,入您的内库了。”
“你是为了救高世攀一命吧?”皇帝此时,隐约猜到了……
明湛把能凑合上的借口找遍,“儿臣想,大姊还卧病在床,驸马被祸,她也会颜面扫地,而且,高阁老这么多年,没功劳还有……”
“别提他!没一个好东西!”皇帝骂出口头禅,带着不可言传的复杂情绪,有恨,有痛惜,有失望。
实际上,皇帝十分倚重高俨,可以说,整个国家曾经一度不能没有高俨,如今高俨老了,他的孙子和手下人就疯狂敛财。
越想越气,“你为了高家的私生女,就如此维护他?哼!我偏要杀了他,杀了高俨那个老畜牲!”
皇帝一眼看穿一切,明湛鬓角汗珠滚落:“高阁老今年八十多岁了,不杀也马上死了,任命他做宰相的是父皇,又不是别人,给父皇主持了这么年的内阁,全盘否定他,就是否定父皇,而他也为国家劳心劳力了一辈子,只不过晚年,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人。这是在公,在私,难道父皇亲手杀了自己的老狗,心里会好受么?”
“你小子!”皇帝因为恨得咬牙,下颌骨嘎巴!轻微脆响,半晌说:“罢了,高阁老回老家罢,高世攀不配伺候你大姊,赶他出公主府,让他要饭去 ,不准给他一文钱!”
明湛心想不给他一文钱,那他怎么活?要饭……这……
“怎么?老丈人要饭,你这个女婿过不去?”
明湛被父亲调侃,面红耳赤,“哪有的事?”
“这不是玩笑,”皇帝正色道,“这四千万两,够高世攀死几回的了,若是这样也不死,除非要饭,可是有你在,他能要饭么?不说如今你均王府有多财大气粗,就你在燕地,甚至全大秦,甚至邻国西域,都手眼通天,你又爱人家女儿如命,高世攀仗着你的名头,不用本钱,随时就可以东山再起,再搞四千万……”
明湛臊的一张俊脸无处安放,用修长白皙的手捂着额头,“父皇放心,儿臣保证他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,赚不到一文钱。”
皇帝冷冷道:“你这种保证屁都不如!高小怜小嘴一扁,你就心软了。想想,她还没侍寝呢,你就爱成这样,明儿个侍了寝,娇滴滴躺在你身下,你还不把命都给了高世攀?”
“别说了父皇!”明湛要自杀了,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您要儿臣怎么办嘛?”
皇帝依旧冷笑,“朕这才发现你虽外号冰山,内心却热如火山,为了女人迷失本性?这很危险!”
明湛狼狈地告饶:“父皇,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好不好?小怜她三岁被儿臣领走养大,她完全不知道高世攀是她的父亲,只是因为高世攀口口声声认女儿,她才恼了,势必搞得他倾家荡产……”
皇帝下了七星台,展伸微微麻了的腿脚,一甩大袖翩翩,龙镶走了几虎步,来到明湛跟前,“剑!”
明湛急忙跪下,尚方宝剑高高举过头顶。
皇帝抓起,沉声道:“既然高小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,那不就更好了?你拿着尚方宝剑,亲手杀了高世攀! 以后,它就是你的了,湛儿! ”
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。
明湛不接宝剑,“父皇恕罪,儿臣做不到,就算小怜不知道,儿臣也不能杀了她的亲生父亲,因为……”
他顿一顿,虽然羞惭极了,也顾不得了,“因为儿臣连她养的小乳猪都舍不得杀死,个个寿终正寝……”
你!
皇帝快被气哭了,宝剑半出鞘,焠光冷炼的锋刃横在明湛咽喉,“江山社稷在你心里,居然没有高小怜重要?!
明湛无言以对,两世为人,终于挣巴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,居然为了大贪高世攀和皇位擦肩而过,难道,自己从此还要在明炜的淫.威下苟活?
可是若杀了高世攀,做了皇帝,那高小怜呢?她前世做淑妃,被明炜胁迫到小产,冤枉到砍头,她饱尝了背叛,这一世她不相信任何人,说就连好看的雕像都会背叛她,毫无安全感,为此夜里常常在梦中啜泣,醒来惊惧,跑他他的被窝,让他搂着她,他听她呼吸里的伤,嗅她的发香,在她耳边说:乖宝贝儿,有我在呢?睡吧……”
这句话无从背叛,它不是誓言不是承诺,只是他午夜半清不醒的呓语……他总不能背叛他自己?
“父皇,江山和小怜并不冲突?高世攀他已经倾家荡产……”
剧痛打断了他的话,脖子居然被尚方宝剑割破了,“那你知道,在这后宫之中,你爹我最喜欢谁吗?”皇帝口气阴冷无情。
“知道,您最喜欢淑妃娘娘……”明湛无地自容,二十三年前,皇帝曾经最宠爱淑妃胡艳卿,因为淑妃的父亲胡国忠被查出贪污收纳亡命等事,皇帝一怒之下,胡家诛九族,其他国公侯株连杀戮者达万余人,淑妃也被打入冷宫,活活冻饿而死……
从那以后,皇帝就记不住后宫任何一个嫔妃的名字了……
皇帝冷笑里夹杂着伤心与颤抖:“我削皮入药,还立着做活旗杆,你好意思拿这种事情欺瞒你爹!?”
“父皇,儿臣罪该万死!”明湛咬牙说道,都说沐磊不会哭,其实,他才真的不会哭,嗓子一甜,忽然倾覆八荒地呕出一口血,斑斑点点,触目惊心……
儿子呕心沥血,皇帝看着眼里,退一步,“好吧,既然你不杀,朕来好了!”
明湛急伸手抓住皇帝的袍脚,道:“父皇!您给高世攀写的孝友可风四个大字,墨迹未干?还是内阁黄献之去求的字?全大秦都冲着那块匾额认捐,临了发现四个字是假的,大家会背地里说皇帝和内阁合起来诈捐?”
“你倒是深谙兵法,处处给朕下套!”皇帝都气疯了,怒骂:没踏马的一个好东西!
明湛知道高世攀的命保住了,急忙磕了一个头:“谢父皇!”
皇帝异常失望地说:高世攀发回原籍,只留一间草房,两亩薄田,穷尽一生,不许任何人资助一文钱!”
谨遵父皇旨意!
皇帝气呼呼回到七星台上打坐……
内侍在外面回禀:东宫世子到。
皇帝叫宣,然后摇铃叫人进来。
王掌在外面焦急等待,这时候带着王青衣王花脸进来,急忙过去扶明湛起来了。
看见明湛脖子上有伤,下巴上有血,急忙打发人去叫御医,明湛说不用了,只是一时血不归心,到盥洗室清洗一下就可以了。
王青衣王花脸引着明湛去盥洗室。
明炜和高小怜随即进来了,明炜拿着一沓宣纸,“皇爷爷,看看,这是小仙女的字。”
皇帝戴着瑷叇,拿过来看,刚刚还气的要死,这会儿笑道:“我的天!这一手簪花小楷,好漂亮!练了几年?”
“回陛下,练了十二年,王爷手把手教的。”高小怜回答,四下里找明湛却不在,可是看皇帝很高兴,就放了心。
“炜儿,你要加把劲儿,别让小仙女把你比下去了。”皇帝笑着对孙子说。
“皇爷爷,孙儿会用功写字,超过她的。”明炜非常认真地说。
“那就好。”皇帝要明炜到书房去再写一幅字,明炜答应着退出去了。
然后招高小怜过去,高小怜过去,提着鹅黄色的锻绣马面裙,蹬上七星台三层玉阶停住了,皇帝拍拍身边,“过来坐。”
高小怜只好上了七星台,和皇帝挤在一起,抬头笑眯眯说:“陛下,您是不是想告诉臣,再也别练字了,等着炜世子?您放心,臣特别烦写字,已经金盆封笔了。”
皇帝被逗的哈哈大笑,怜爱地摸着美少女的秀发,柔声道:“淑妃,你去吧,到冷宫去,一辈子也别出来了……”
王掌在一旁不忍直视,二十三年前,皇帝就是这样跟他最心爱的淑妃说的……
高小怜一怔,好像明白了,大眼睛凝满了泪,从七星台上下来,给皇帝跪下磕了头。
一径出了丹房,她身后,两扇重门随即关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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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剧场:
几年后:
高小怜:啊……陛下……你轻一点儿……轻一点儿啊……
明湛正为皇后额心描梅为饰,闻言,心跳加速:朕也别画梅花瓣了,给你额头写上一个“骚”字得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