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·修罗场(2/2)
也不知倾小姐体会出了什么,竟然舍得松开拎了一路的裤脚,欢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,是好事。下次见面我一定跟他说。”
巩祯咬牙切齿道:“不、劳、费、心。”
说话间,两人已至酒铺门口。巩祯瞥了一眼重新拎起裤脚的大小姐,无奈之下,只好自己动手,将那块遮雨的破布掀开了一角。
古老破旧的木牌上,两个英文字母东倒西歪。这简陋出圈的小酒铺,竟还时髦地取了个洋人的名字。
“X……L?特大码?倾小姐,恕我直言,以你这小身板,大概是进不去了。”
颜倾面不改色地摸出两个垫肩,熟练地塞进了原本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西装里。
然后,她抬起高贵的尊足,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。
巩祯:“……”
这样真的不会被揍出来么?
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,她只好收起伞,硬着头皮快步跟上。
铺面不大,桌椅板凳风格十分统一,唯“破烂”二字可以精确形容。墙上挂着各色真菌,菌丛中夹杂着几幅水墨丹青的挂画,画上却尽是人形怪物,每张画都配以“昌林”二字,打着醒目的红叉,骨子里的鄙夷与侮辱分毫必现。
戾气太重,一身柔肠难懂一身傲骨,出身悬壶世家的巩祯看得直摇头。同时,那股子引着大小姐前来的血腥味终于飘入鼻间,她敏感地意识到,那混账今日并非带她来消遣,而是要闯祸,顺便拉她垫背。
满屋酒气,却只有一个醉汉。那醉汉呈中年发福之态,五大三粗,胡子拉碴,脑后却绑了一个活泼的小揪。硕大一个汉子坐在一张可怜的小木凳上打瞌睡,肥头大耳一摇一晃,被颜倾一把抓住小辫子,薅了起来。
“你这个——”那汉子刚要破口大骂,却在看清来人后,一哆嗦,酒醒了一半。
颜倾略微侧耳:“这个什么?”
那汉子好悬将粗话吞了下去,一个字没漏,同时迅速起身给她让座:“陆公子。”
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,一双长腿往小桌上一架,顺手拎起酒壶,隔空倾覆,将半壶烈酒饮水一般灌入喉中。
巩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——这副嚣张跋扈的做派,大小姐好似深得陆公子真传,学得惟妙惟肖、青出于蓝。
那汉子冲巩祯一笑,周全道:“姑娘也坐罢。”转头又拍颜倾马屁,左右逢源,好不猥琐,“嘿嘿,公子海量,可要属下再添一壶来?”
属下二字微妙,巩祯选了个稳妥凳子小心翼翼地坐下,忍不住打量起他,却怎么也想象不出眼前油腻谄媚的胖子,会是陆公子的属下。
陆公子陆瑜,字颜书,乃是秦北陆深长子,现领花城一城之兵将。
其权至高,其人至混。
主将虽然不甚靠谱,好歹有几个正经副手,于是护城兵威严尚存,治军严明,在花城有安一方人心之力。
所以……这一位?
她还没来得及细想,颜倾已经开口将那句身份亮白撅了回去:“属下个屁,你丫算谁的属下,再添一壶来,快点。”
巩祯:“……”
不堪入耳,成何体统。
眼看大小姐又要开戒,她终于忍不了,重重地咳嗽了一声。
颜倾瞥她一眼,略有收敛:“添半壶罢。”顿了顿,“再给我家这位端碗冰糖枇杷来。”
那汉子顿时愁眉苦脸:“小店没有……”
巩祯:“……不必,多谢。”
半壶酒添来,触手温热,湿寒雨天饮来恰逢其时。颜倾不再对壶猛灌,而是拈了个杯子来,小口细呷,半晌,喝美了,才休杯置盏,漫不经心地说起正事:“听闻修罗场中换了玩法,银老板,怎么也不着人告诉我一声。”
巩祯一愣,原来那木牌上的两个字母,代表修罗。大隐隐于市,她突然感到后心一阵发凉。
银老板也一愣,随即强作镇定:“没……没有的事。还是像往常一样,斗一斗鸡鸭鸟虫之类的蠢物,自从您上次来闹……不,来整饬了一番,我们连伤人的毒物都不敢玩了,保证规规矩矩。陆公子莫听人言呐。”
“蠢物毒物,不过斗兽而已,无趣。常言道,与人斗,其乐无穷。今日上面这样冷清,看来下面热闹非凡啊。”
与人斗……巩祯听出她言下之意,几乎兜不住下巴。银老板登时冒出一脑门冷汗,不知这祖宗到底掌握了多少消息,因此不敢再抵赖,只好摆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来:“都是些昌林鬼子……战俘,每个手上都沾着我月国同胞的血,死不足惜!”
“战俘。”颜倾弯起眉眼,眸中却半分笑意不含,“昌林归降已俞十六载,竟仍有余孽存活于世,要劳烦银老板动用私刑?”
银老板:“……”
“赚了不少吧?银老板要变成金老板了,是么?”
辩无可辩,银老板横肉遍布的脸上渐渐浮现狠色。
颜倾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:“裤腰里藏了个什么?金老板,你别是还敢触碰枪械禁令罢。”
那乌鸦嘴话音刚落,胖子腰间肥肉一抖,果然吐出一柄乌黑油亮的手/枪来。
然而枪/口尚未指到实处,便被颜倾一脚踢落。方才还架着双腿坐没坐相的人,转瞬已亭亭立在身前,一缕女用牡丹香避无可避,如惊雷直入脑海,炸出一片天花乱坠。
“你不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脖颈一凉——巩祯手中雨伞自伞柄处一分为二,亮出里面暗藏的杀机,冷冽刀锋直抵要害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颜倾不再压着嗓子装纨绔,本人却比纨绔更高一个境界,堪称妖孽。真声三分柔,六分魅,只有一分假正经,却活生生听得八尺大汉毛骨悚然,“夏氏旧部,却敢行伤天害理之事,真以为夏家后继无人,便由得你这门下走狗放肆?”
银老板咬牙道:“你是谁?”
“哟,不认识啊?”
顶着这样一张与陆瑜七分相似、细节上又更添颜色的脸,还能有谁,还会是谁?
传闻陆家小姐,年十八,知书达理,性情温和,貌可倾城。
银老板看着面前的妖孽,又想起那半壶烈酒、那双架在桌上的长腿、那句不堪入耳的粗话,不禁颤颤巍巍地抽了口冷气。
除了最后一点,“传闻”真是个能扯得白日见鬼的坏东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