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.肆拾·生辰礼(2/2)
礼盒中陈列着两包茶叶。银面塑封,本看不出是茶叶,这包装却让她熟悉到了骨子里。
正是产自萧家茶园的上品茶叶!
她知道了……不,也不一定,陵园中自己曾赞过萧家茶,又孔雀开屏般露过一手,或许只是颜倾有心,记到今日,特意买来赠她而已。
夏月微忍着心头巨震,将两包茶叶取了出来,却紧接着又受了一波惊吓——
下面竟还有书信!
她许久未敢开信,抱月凑上来,疑惑出声,舔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。
……竟是来自茶园中旧人的问候信,厚厚一大摞,她扫了一遍笔者,大抵是会写字的都写了。一张张看过去,没有正事,遍是琐碎。
有偏爱舞文弄墨的,字却不佳,歪歪扭扭地祝她“星汉离宫月出轮,满街含笑绮罗春。”
有日常婆婆妈妈的,告诫她江湖险恶、人心难测,莫被人轻易拐骗了去。
有故作伤春悲秋的,道自别后,茶不思了,饭不想了,活干不动了,转眼却又道新主精明,业绩甚好,自相矛盾地让她开心又让她放心。
茶园中竟还有添丁之喜,也写信来与她同乐。一封信中两个赤色足印小巧可爱,是个丫头,其母曾受旧主恩惠不小,于是给女儿起名“思月”。
少女读信读到日头居中,竟是笑了又哭,哭了又笑,疯疯癫癫,尝尽离别滋味。
这是颜倾送她的生辰贺礼——打包了她的过去,亦是提点她安居当下,放眼未来。
这是怎样一份心意,又暗示着怎样的谅解与期盼?
总算……总算可以不必欺瞒,总算可以坦坦荡荡。
席地而坐许久,腿脚皆麻。抱月盘在身边睡成一团,细小的呼噜声平稳安定,她听着听着,竟突然有种迟暮之年、身在归处的满足感。
这日正午,二人再次共同用膳。送了礼的那个心虚气短、姗姗来迟,夹着尾巴入了饭厅,刚过屏风,便兜头遭逢少女少之又少的主动示好。
她拉人坐下,犹豫一会,伸手握住了那双肖想良久的美人玉手。
没有想象中的冰肌玉骨,她一向身强体壮、火力旺盛,颜倾的手竟比她还暖上几分,是健康又熨帖的温度。纤细的骨肉在她掌心慢慢蜷缩起来,一抬头,刚好瞥见她未及收好的一点讶色。
夏月微轻轻笑了:“多谢贺礼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大小姐眨了眨眼,“如此……可以唤我一声倾姐姐了罢?”
夏月微默默放开她的手:“你死心罢。”
颜倾:“……”
她如此渴望一声“倾姐姐”,因为月微是她牵挂多年的妹妹;而月微执意不肯开口唤她姐姐……分明是拿她当别的。
大小姐英明神武十八年,看遍人心,此刻明明窥见端倪,这一层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。
第二日,月微生辰。大小姐放下想不明白的琐事,于倾月阁中折腾了宴席,亲自登竹外楼请了玹、梅二人,又将请柬送入医馆,戚、巩二人亦准时赴宴。
大小姐待客之道奇特,见医馆中二位携手而来,隔着门遥遥便是一顿奚落加挑拨:“哟,和好啦?祯姐姐,六年欺瞒,这口气才几日就吞干净了?”
那两人闻听此言,一致对外起来,尚未入阁,便一同转身就走。大小姐竟还笑嘻嘻地冲着二人背影挥手:“慢走不送。”
寿星少女一脑门官司,将这“迎客即送客”的祖宗往屋里一推,自己追出去,好歹把远道而来的两位请了进去。
自正门至宴厅有几步路,一路上,戚思凡对着“面目全非”的倾月阁啧啧称奇——
金漆圆木门恰似满月,入门后便是正院。花坛中央一棵三人合抱的银杏巨树,据说是借沈家关系,自将军府——即怀成学院中挖来的墙角,空余栽了月季在左、牡丹在右,清风拂过,花气袭人。左右回廊合围上攀,廊间竟垂满了五彩的珠帘。那帘珠似晶似玉,清新好看,风一吹轻脆作响,听来格外悦耳静心。
两阶的正廊穿过,则至客厅宴厅,此宴便设在宴厅外的又一方院落中。次院不大,四周屋舍环绕,拿取方便,亦显得温馨有烟火气。再深入是主仆卧间,又高两阶。最末便是书房,立于十阶平台之上,远看廊檐龙飞凤舞,最是气派。
格局虽熟悉,细节处却添彩不止。五彩珠帘甚至都不算精巧,细看门楣窗棂,纱帘布料、雕花刺绣,皆是讲究。边角多以鲜花作饰,日日洒水换新,便又是一番功夫。
……宛如一心讨好宠妃的昏君,一掷千金、费心无数,只为投其所好,博佳人一笑。
戚思凡咋舌片刻,却又回味一番,觉得以月微那茶园中泡出来的眼光,见此院落大抵只有一句“挺好看”,大小姐穷奢极欲的机巧心思,恐怕多半都是白费。
这样一想,她竟隐隐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巩祯却显得心事重重,无心观景,只是拉过少女,奇怪地问她:“你生辰不是暑中七月么?怎的今日设宴?”
夏月微一愣。
巩祯心思缜密,很快意识到,这一位四岁离家,很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生辰。
如此一来……是谁的安排,不问自知。
她暂且将此事掩饰过去,亲昵地挽住了少女的手臂:“不对,是我记错了。六月初六,这样好的日子,我们月微是有福气的小家伙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