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5 章(2/2)
只是,以宋璟对慕容寻种种行为的认知,还不认为慕容寻能为了他们母子而亲自潜入大靖。怕是找他们母子只是顺便的,慕容寻实际上另有事情要做。
虽然慕容寻在安京的那段时间,并没有做出太显眼的事,但慕容寻也去过不少官员家里做客,若是他们偷偷谈了什么机密……这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宋璟大约知道慕容寻来安京是为了什么了,他暗自冷笑了下,沉默了一阵,对慕容珏淡淡说道:“关于慕容寻和我母亲的事,四殿下知道多少?”
慕容珏道:“听周遭的人多少议论了一些,父皇也和我提过几句。”他稍停了停,见宋璟和颜悦色等着他说,便也说了下去:“父皇离开皇城是被他的兄弟逼的,他有个兄弟意图篡位,当时占了先机。先帝一直属意父皇继承大统,便帮着父皇逃离皇城。父皇一路躲着兄弟的追杀,逃到靖朝,以‘商贾容浔’的身份躲避,为了掩人耳目才娶了长公主。”
这些和江浸月所说的都是一样的,宋璟本都清楚,此番问慕容珏只是为了引出另一个问题而不显得唐突——
“那么,四殿下呢?四殿下的母亲是否也和我娘一样,不过是慕容寻的一颗棋子?”
话音尚未落下,慕容珏的脸色就变了,如同宋璟所想的一样,慕容珏近乎是用尖锐的目光逼视他。
宋璟坦然承受慕容珏的逼视,慕容珏也在宋璟的话中不由得回忆起过往,眼底的尖锐慢慢的混合了一种空洞的茫然。他脸色发白,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,眼底空洞的茫然像是散发着尖锐利箭的黑色漩涡。
慕容珏依旧盯着宋璟,但却像是透过宋璟,逼视着另一个人。
宋璟知道,慕容珏真正想要逼视的人是慕容寻。从慕容珏眼底一点一滴溢出来的,是隐伏了许多年的心酸痛楚,被宋璟的一句话全然勾起,那心酸痛楚中甚至带着怨恨。
极致的怨恨,比宋璟对慕容寻的怨恨还要深。
慕容珏开口要说话,却一启唇就感受到内心激荡的愤恨要狂冲出来,他知道自己不能让这种过激的情绪爆发出来,他强忍着咬住牙关,扬起脸停了片刻,又落下,终于才能发出勉强算是淡定的声音。
“宣侯,你的母亲至少还是父皇的一颗棋子,至少还有棋子的用处。而我的母亲,连棋子都不是。”慕容珏的声音淡淡的有些缥缈之意,在廊柱的阴影下听来却有砺砺的阴沉,“我的母亲,对父皇而言,就是一件穿过便撕毁的衣服!”
游廊疏影,水景顽石,周围的一切都是意趣美好的,景色是那样赏心悦目。可慕容珏的话却犹如一把无情的刀子,摧毁一切美好的景色,只余黯黄的残影,凄楚泫然。
不远处的顽石后似乎有谁低低的倒吸一口气,慕容珏沉浸在莫大的激荡情绪里,没有听见,宋璟却敏锐的听见了。
斜了视线往顽石后一瞟,看见一抹若隐若现的衣角,宋璟了然,是陈妆茜,她为慕容珏说出的话而惊异。
慕容珏缓缓喘过几口气,很艰难的笑了笑,对宋璟道:“父皇接到先帝的传位诏书后,丢下你母亲,在燕影卫的护送下返回西燕皇城。那时父皇的兄弟已经在宫廷斗争中元气大伤,父皇又得了传位诏书,此消彼长,父皇尚未抵达皇城,便已有沿途经过之地的官员们大表忠心,百般巴结讨好。我娘,就是其中一个七品芝麻官进献给父皇的。”
“那时多得是地方官员进献女子给父皇,多是当地名媛,再不济也是貌美的富家女,唯有我娘倡优出身,反倒与众不同,也因此得了父皇几日的眷顾。当然,也只有几日罢了。后来,就在父皇除去他的兄弟,整顿好一切准备登基的前夕,他得知,被他随手丢在一座宅子里的我娘,怀有了身孕。”
“可是,他却容不下我娘!”慕容珏口中衔了恨意与怅惘,雪亮的恨意令他发白的脸色竟鲜红了起来。
“一个临危受命,以正统和正义的姿态除去作乱者、荣登大宝之人,他不容许自己身边有污点存在!他害怕,害怕若是被人捅出他在回京的路上召倡优伴宿,将有损他的圣威!于是他将我娘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,派燕影卫们将她的消息封锁得死死的,只待我娘临盆产子——”
“然后,留子去母。”宋璟已然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,微微一叹,语意萧索。
慕容珏看着宋璟,冷笑着说道:“我这个儿子,父皇本也是不想要的,不过是当时他膝下子嗣单薄,才网开一面留了我一命,此后任我备受欺凌,苟延残喘的活着。等哪天能用得上我了,便是没白养我这个贱种。”慕容珏极致讽刺的笑道:“如今,不就用上了么?”
宋璟无法想象慕容珏是如何活到大的,他不像自己,至少还有疼爱自己的娘亲,还有李妈妈这样忠心的老奴,更有安佑帝这样不算无情的舅舅。
慕容珏什么都没有,甚至在旁人眼里,他根本就不该存在。
宋璟看着慕容珏因凄楚而散发异彩的双眸,无声无息的一叹,问道:“四殿下的寒症呢,是如何患上的?”
“寒症,是啊……”慕容珏唇际泛起凄凉微笑,低低道:“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这种病,这是身体落下的病根……”他的胸口起伏了几下,似无力的浪涛,“从小到大,光是被兄弟姐妹们推进湖里就不知有几次。大雪纷飞,寒夜漫漫,置身在水中无人来救,又岂能不落下寒症呢……”
宋璟没有说话,虽无法体会慕容珏的心情,却本能的感到不幸,也为之难过动容。
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,这般不易,似比他还要凄惨。
他再度斜过视线,朝着顽石那里看了眼。那抹隐藏在顽石后,若隐若现的那枚衣角,悄然被撤去。
顽石后的人似乎凝立在那里,不知在想什么,一时间没了声息。
良久后,陈妆茜从顽石后面走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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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更完毕,鞠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