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四章（2/2）
晁师游唾了一口，翻跃下马，横刀欺身，放刃撞上谛钦，刀剑擦出火星，他臂力要大过杜清之，直将剑身撞颤，不让他再靠近杜西关：“老头儿，我小叔一代刀宗，被你害死在北地，你还欠我晁家一条命呢。”
杜清之依剑垂手，单臂发麻，他不再向前，只看着杜西关，失了以往的镇定，声音有些动摇：“北地的旧事，你从何而知？”
杜西关沉默了一会儿，从箭囊抽出箭，无波无澜地答他：“方道长，他能看到，他看到的，告诉了我。”
杜清之脑海昏涨，长叹一声，掸衣大笑，“你竟听信他的话！”
杜西关开弓，搭住这一箭，没有回答杜清之，他架弓向外，目光投远，看到了杜如初。这一箭注定不会中，但他要杜清之知道他在看谁。
杜如初在群人围护下向后退去，他受了不小的惊吓，不停地打嗝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，宋二紧紧抱着他。
杜西关掌心生汗，他这一箭本不想发，可心下一横，铁箭离弦，笔直地朝杜如初掠去，杜清之勃然变色，铁箭淹没于人潮，不知中在谁身上，他的修士们只退不进，这役颓势尽显，可杜清之不这样想。
他在逆态抖擞精神，谛钦变得轻之又轻，好似少年时握在手的重量。杜清之相信阮仪，他忽然暴喝一声，斩落身边马首，又有修士翻倒在脚下，杜清之霍然阔步，在八景虎啸奔腾中狠狠劈去。
晁师游猛地架刀，刀背压在他肩上，晁师游费力抵住，想不到杜清之蛮力惊人，沉腕转向一旁：“杜西关！放箭！”
杜清之两眼发光，颊边带了红泽，他向前进步，气势上压倒晁师游，他知耗下去将是死局，仰头长啸，声透两山，直冲云霄：“先生！麑翁怕是要负了！”
晁师游一拧眉毛，翻腕振刃，手中长刀横撩，将杜清之推开一步，他张手空握，虎口渗出了血。
杜清之鬓发散乱，他仰身退步，瞬间被三两修士护住，他挺身望向杜如初，见那边也几分危急，笑着叹气，杜清之翻身上马，掌剑划出银光，再次仰头嘶声：“先生！先生！你何在啊！”
杜西关被晁师游护在身后，他驭马撤步，向后拉开了几许距离，抽出最后一支铁箭。
杜如初还在打嗝，耳朵一动，听到了杜清之的声音，他扒住宋二的肩，从霍霍人影中远远望去，一眼就看到了他爹爹。
拼杀声渐弱了，喧声依旧沸天，一边销声后退，一边呼声高涨。晁师游砍断马腿，揪住为杜清之护路的亲信，一刀劈上了胸膛，甩净脸上温血：“他看着呢。”
杜西关知道杜如初在看，他将弓拉满了，声音疲惫：“我知道。”
晁师游抚刀，他大口喘着气，挤眼拦住顺额流下的血水，“三哥替你放箭。”
“晁三，看着。”杜西关说。
晁师游没力气再追了，立刀在地，单手撑着：“我射的准。”
杜西关压住腕子，尽力克制颤抖，他与杜清之已没什么可说的，这箭便是未中，今日也要他难逃生天。杜西关凝神屏息，指间一松，风刃骇然涌出，他脸色苍白，坚定纵目：“我也准。”
莽风簌簌，弧矢穿云，烈如鬼魅嘶嚎，这一箭用了杜西关十成力，刺穿了杜清之右腿，将他的腿钉在马腹。杜西关单手举起天堑，身后修士纷纷立身架肩，围城一堵人墙，他指向逃窜的余众，原话奉还：“夺令！”
杜西关调转回身，他不再向下看。杜清之眉头都不皱一下，霍然拔出身上铁箭，他狼狈不堪地逃窜，实在有辱杜家家主身份。
杜清之拂开身边人的手，他凭风而立，抓住络头，望向空旷明朗的天，心中生了不甘和疑惑，他倔强地停留，尽数爆发出来：“先生！麑翁绝未违背先生旨意！可你为何不现身！先生啊！”
哗声吞并了他的呼声，杜清之振臂的身影是那样靡弱无力。杜西关昂首静听，不必去等尘埃落定，他将天堑度给了晁师游，与千人相迎，孤自策马，慢慢扬手，托起玉牌。
他曾经是那样憎恨这小小的玉牌，如今又要仰仗它的威名，好出尽风头。
可他也跃跃欲试。
“日月合璧，天地归一！”杜西关向高处走，他历了一场沧海桑田，挺直了脊梁，声音似无极之野传来的空响，字字清晰：“我——乃山河共主。”
旷世传响，声音悠扬，如高云鸣玉。
方绝鹤拖着身子，头抵着宫墙，猛地将撰魂拔出心口，血源源如注，他反手掷出了残剑。
阮仪不再开口，也不再动弹，方绝鹤定了一会儿，后知后觉地蹭着墙走，深一脚浅一脚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笑，想必该是在笑的，他还要弯腰捧腹、放声大笑。
他输了两辈子，终于赢了一次。
“大哥、父亲、应容……我杀了他了。”
方绝鹤慢慢走、慢慢说，他攥紧手心，足下轻盈似置云端，他还想出去沾沾喜气。
头顶笼了一片阴云，光都在外面，方绝鹤看不清什么东西，只分辨得出黑与白，他竭力伸手，指尖将要冲破山阴。
方绝鹤很努力去伸手了。
可这一步太远，太长，竟成奢望。
他忽然笑了笑。
见不到了啊。
方绝鹤扑倒在地，手心里拢着碎玉，攥出了血，眼神光一瞬暗了下去，此后再也没有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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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榕窟燃了一场浩大雄浑的火。
峻岭高峰蓊郁不复，涓流却还奔腾，也有草芽蠢蠢冒出，那是野火烧不尽的。
傅观止沿山缓行，身上咒痕未退，瞳孔被荆棘纹路束着，他好像已经走了很久。
傅观止什么都知道，可他最听沈应离的话。他将残剑沉进了炼渊，一刻都不闲下，挣着一身禁锢，来带这个人回家。
傅观止终于累了，他停下来。
方绝鹤也回不了家。
傅观止坐在他身边，不敢唤他，就这样静静守着。他又守了很久，守到手背纹路消退，才强硬地撑开方绝鹤的手，把碎玉一并握住，与他十指紧扣。
哪来的共话夜雨，哪来的一苇平生。
傅观止抱紧方绝鹤，怅然仰首，他神色黯然，回望来处。他这一生最是心动，但他的一生太长，看不到尽处，他嘴笨语拙，他愿意学着去问、去说。
浮榕窟外一片晴好，风光大盛，却没有人能再听他问、听他说。
原来是百年候一薄情人。
从此天地羁旅，他将踽踽独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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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一章。
追更辛苦了！
w虽然一直在用“修士”，但其实设定中当时的修仙体系是极度不完整的。
整个世界在由低低魔过度到低魔，最后慢慢变成高魔，现在处在第一阶段，三百年还是太短了。
和室友调侃过很多次，姑且把这本看作是“末世江湖”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