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（2/2）

沿着这条上坡路走到尽头，是一片空旷的平地，这边能俯瞰山下景象，远远地能看到城门。前面有条人为踩出来的路，两边是丛生的杂草，繁盛到沈应离说不上名来。

他没有走过这边的山路，凝气听了听声音，朝着草丛深处走了去。

这边的山中住着人，沈应离是知道的。

山林深处有四五户随意搭起来的茅舍，其中一舍中还有未燃尽的火堆，沈应离追至此，下了马。

他碍于礼数，不便私闯，在茅舍外转了一圈，听到了孩子咿呀咿呀的声音。

沈应离直接破门而入，汉子登时抱着孩子瑟缩到了墙边，只听沈应离轻声道：“你自己将孩子交出来，罪责还能轻一些。”

这汉子拼命地藏着孩子，死死盯着沈应离，反显得他才是那个坏人。沈应离心里有火，他掌中运了真气，正要过去抢，门外噼啪一声，陶息背着背篓进了屋，嘴里说着：“栓兄，外面蚊虫多，怎么不关……”

沈应离转过身去，陶息呀了一声，没说出后话，汉子趁这时紧紧抱着孩子跑到了陶息身后。陶息身板小，身量不高，根本挡不住那汉子，三人就这么僵着。

陶息只愣了一下：“二公子怎会在这种地方？”

沈应离皱眉：“你与这贼人是同党？”

陶息更加茫然，摆着手语无伦次道：“息并非贼人，息不是……贼人？这里哪有贼人？”

沈应离看了看陶息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咽下一口气，耐心道：“你身后之人强抢孩童。”

陶息看了看汉子，连忙摇头解释道：“二公子，误会了！栓兄虽口不能言且不识字，但娃娃确是他的孩子！”

沈应离瞪了陶息一眼，他缓缓走过去，伸手探向娃娃。汉子防备地看着他，却没有反抗，沈应离同他对视了一眼，又看向娃娃身上挂着的一颗小小的珠子。

陶息小声道：“娃娃的娘先天痴傻，娃娃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自己跑到山里面丢了，这个珠子是她留下的。”

若真如陶息所说，那多半是活不成了吧。沈应离食指点到珠子上，犹豫了一下，定睛一看。

不多时，他将手放下，看了看那汉子，斟酌着，低头自责道：“得罪了，我今日太冲动了些。”

沈应离心里躁得很了，撞开陶息冲出了屋，又不知该去往何处，原地兜了个圈，把自己气笑了。

陶息追了出来，看沈应离围着屋子绕了一圈，不太敢说话，从背篓里掏出一把枣子来：“二公子……”

沈应离觉得到处都能撞见陶息实在是太巧了，问道：“你如何会在此处？”

陶息回道：“出来摘些野果，拿回去给弟妹们分。”他知沈应离有疑心，又补道：“栓兄手巧，我同他一起编过芦苇营生。”

沈应离冷笑一声：“编芦苇？营生？孙家不就够你造的了么？”说完意识到自己言出不逊，看了看陶息，后者脸色果然一凝。

沈应离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，他抿了抿唇，扭过头去抓了枣子：“多谢。”

陶息摇了摇头：“二公子不必客气，倒是二公子怎会来此地，这儿实在不适合……”陶息没有说下去了。

沈应离想起那贼喊捉贼的妇人，定是看娃娃父亲说不出话，心生歹意要抢走孩子。这边山路崎岖，她定没有跟上，指不定已经心虚逃了。

沈应离回避道：“散心，走远了。”

陶息再三看了看沈应离脸色：“二公子有烦心事？”

沈应离不愿多说，扭身便要下山，陶息唤道：“二公子，莫要走了，天已经黑了，这边路险，不如先将就一夜吧。”

沈应离心里是抗拒回府的，但他又不愿让府中人忧心。他烦躁地甩了甩袖，搓了一颗枣子，放到嘴边咬下，甜味在舌尖散开，他决定放任自己一次。

汉子全名王栓，在山中住了八年，左邻右舍都居着似他这般略有缺陷之人。然虽无琴棋禅墨，他们过的也颇为自在。

沈应离愧于王栓，不肯接他的粥，一人坐在崖上。山中昏暗，他大致看得清重重山影，正下方是一处平地，种着不少作物，再下是一道飞瀑，比不得城中奢美，却也穷极华丽。

陶息端着粥走到沈应离身边，坐得离他很远，将粥放下。

“二公子，吃点东西吧。”

沈应离闻着粥味真是有些饿了，他午时便未进食，又跑了一下午，早就饥了。沈应离端起碗来尝了一口，陶息笑着看他：“二公子是与家中置气了？”

沈应离不想吃了，他把碗重重地放到地上，陶息骇了一跳，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，便想施礼请罪。沈应离看穿他的意图，摇了摇头，平平地道：“我想我娘了。”

陶息道：“夫人定在府中等二公子归呢。”

沈应离又摇了摇头：“不是她。”他盘起腿来，努力回想过去，实在是想不起来他生母是何种模样。

“我生母，我已经记不得她是什么样子了。胡夫人将我养大，未有偏待我，我感激她，便很少去想我生母了。我父亲该是不爱她的，她就这样在世上走了一遭，走后什么也没留下，除了我。可我……辜负了她。”

陶息听得极认真，沈应离偏头看了看他：“我很少出那座城，却自以为懂得疾苦，今日来了这座山，才觉自己实在是纸上谈兵，管中窥豹。”

陶息答：“二公子为人心善，息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疾苦，于公子来说许九客相伴，玉璧金缕，心系天下就是风雅。可于我们来说，现事安定，不愁吃穿，就已经是太平了。”

沈应离默了，陶息便说起来：“二公子与外邦人比试剑法那日，息在孙公子身边，有幸一睹公子风采，便觉厉害的很。夫人若是尚在，定也会觉得二公子出彩，想必也是极为满意的。”他看着沈应离，十分肯定地道：“二公子毫不逊色于沈家孤栖。”

沈应离被他说中心事，有几分不愿承认的惭愧，他不愿与沈段陵比一个高低，也不愿在旁人口中听到比较。陶息一番话正戳中他心事，却听来没那么刺耳，像是给了许久未尝到甜头的人一颗糖。

沈应离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陶息，问：“你呢？你可还有什么亲人？”

陶息从怀中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葫芦，用指腹摩挲着，道：“楼里的姐姐说，我娘用菜篮子装着我放到了观音庙外面，这个是她留下的。我也不知她是谁，可还活着……”

沈应离看了看玉葫芦坠子，垂下眼眸，站起身：“多谢你今晚留下陪我。”

陶息在后低头，恭顺道：“二公子于息有恩情，这是应该的。”

喜欢岁清平请大家收藏：(..)岁清平更新速度最快。